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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法门风使得读书子弟成为治国人才,练武者跻身帝国主将。以各个世家大族为核心,还形成了各种各样的官僚派系。而陇西豪右百年以来一直被关中士族的核心政治圈所排斥,鲜少有够资格被列传的人物,如果继续下去,再过几代,陇西的世家便名不副实了。如果被降格,从百家谱上的排序一降再降,是这些世家所无法容忍的。是以他们才会如此孤注一掷。”

    “殿下请看,如果属下的猜想没错的话,喻王在下一盘大棋。”陈参指着棋盘出声解释道:“黑子就是喻王,属下观其先前行事,一直觉得匪夷所思,殿下身为嫡长子,不论是身份还是作为,都远远优于其他几位庶子,可是喻王为何会舍殿下去宠爱其他儿子。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喻王一直对世家不满。所以他才会疏远和他关系更加密切,势力也更为庞大的都城世家,扶持陇西豪右。而扶持他们的目的,一开始我以为是为了朝堂势力平衡,不过是君主的制衡之策,不过根据最近我得到的资料,发现喻王所谋,远不止此。”

    顿了顿,陈参继续说道:“只怕我们当初定下的三策,已经有人早就开始谋划。一开始我们计划中最关键的一个点,就是如何让王家和玄武营配合,如今看来,犬戎完全可以兵分两路,一路佯装攻打幽云十六州,吸引北疆大营的注意,另外一路从陇西入关。事成之后,没了皇帝和关中士族,喻王可以登基,二公子和陇西那帮子蠢货作为替罪羔羊,自然会遭到都城世家残余势力的疯狂报复,而且名声也臭定了。”

    没见过面的老爹形象,一下子从昏聩的渣爹转变为卧薪藏胆的奸雄,转变幅度过大,楚昭感觉自己一下子无法适应。简直要被吓尿了。

    “不……不至于吧。犬戎人万一不受控制地反噬,又该怎么办?上次我们讨论这个计划的时候,这个难点就说不好解决啊。”

    韩起听到这里,忽然想起铁术说过,喻王当年在犬戎部为质子,与左贤王关系极好。

    “属下最近得到门中情报,喻王曾经在北地为人质,与左贤王生死之交。”

    “什么?”楚昭不可置信地大叫道。怎么从来没人给他讲过这件事!

    陈参恍然大悟,俯下身匆匆往竹简上记录着什么,边写边说:“这样一来就说得通过了。”

    因为太过于震撼,楚昭一时没顾得上问韩起是怎么知道这件秘闻的,倒是崔景深抬头看了韩起几眼,眸中有精光一闪而逝。

    将前后关窍一一想通,陈参便立即着手做了一些准备,楚昭也写信给郭全和林轩。整个临淄王府都高速运转起来。

    可能白天被陈参的一席话吓住了,也可能是太累,晚上做梦的时候,楚昭忽然梦见了谢铭。

    这位昔日的帝都第一美男一点都没有老,依旧如同楚昭记忆中那样美好,气质清朗得仿佛天边一抹微云。

    谢铭微微笑道:“寄奴,舅舅走了,天下就托付给你。两位表哥也劳烦寄奴照看。”

    说着就飘然远去,楚昭着急了,大声问道:“舅舅你要去哪里?”

    “寄奴,舅舅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娘。但是舅舅永远都会守护你,守护大楚王朝。”风动鸣弦般的声音渐渐远去,谢铭再也没有回过头了。

    楚昭追着跑了一段路,突然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泪流满面。韩起不在自己身边。

    正要起身倒杯水喝,就听见屋外闹哄哄的,韩起一挑帘子进来,沉声道:“徐家通敌,犬戎已从玉门关南下,直扑建业”。

    楚昭呼出一口气,庆幸道:“幸好我们早有准备。”

    扭头一看,见韩起表情有点不对,就问:“阿起,你怎么了?”

    韩起低头,装作不在意地避过楚昭的视线:“刚才有暗探来报,谢将军……过世了。”

    楚昭手里的杯子啪的一声摔到地上,嘶声问道:“你说什么?”

    韩起重复了一遍:“谢铭谢大人没了。”

    死因:自杀。

    终究人算不如天算。楚悼一手布下的局,断送了此生他最爱的人也是最爱他的人的性命。

    谢铭,字文若,关中世族新一代的佼佼者。少举孝廉,后累官至参知政事,改任侍中,位同宰相,封一等伯爵,领北府兵。可谓少年得意,位高权重。

    谢铭本人是个很干净的人,甚至有洁癖。因为喜好熏香,久而久之身带香气。大楚的士族喜好熏香,也是效仿这位谢家檀郎。

    然而,这位干净、低调而身带香气的贵族青年,他的一生却是一场悲剧。

    二十九岁,谢铭毅然决然舍下一切,带兵支援昔日的恋人——楚悼。即使后来喻王起兵叛乱,谢铭依旧对他不离不弃。年少时不得不分开,如今二人已足够强大和坚定,谢铭便天真的认为一切可以重新开始。他甚至一直将寄奴当成他和楚悼的儿子看待,对其疼爱有加,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一切都捧到那孩子面前,未尝不是一种移情作用。

    然而谢铭不明白的是,摔碎的镜子便永远也难以恢复。

    楚悼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开创霸业,谢铭想的是却是共同完成年少时的梦想。

    同床异梦,殊归同途。

    两人的感情是在犬戎同患难时种下的。然而悲剧的种子,也许在那时就已深深埋下。犬戎的二皇子,现在的左贤王,也速该,便是那一粒种子。

    安靖二十二年,楚悼和巴勒说好了,利用陇西贵族借道给左贤王也速该,替喻王取得皇位之后,喻王便割幽云十六州给也速该,并且帮助也速该夺位。

    楚悼甚至比陈参或者韩起对犬戎的形式了解更加透彻。他知道,犬戎的可汗伯颜铁木尔已经快到冥留之际了,左右贤王之争正烈,对中原只有抢劫的能力,没有据为己有的心思。

    若是楚昭知道他这种想法,必然会觉得熟悉——夷人志在通商,国内的反对势力才是心腹大患。和历史课本上,晚晴政府的想法何其相似。

    谢铭似乎从自己效忠的主公身上,看到了一些不祥的阴影。他几次三番劝告楚悼,说犬戎人的话不能信,和他们在一起无异于与虎谋皮。

    然而楚悼却拒绝听谢铭的谏言,错失皇位,是楚悼此生最大的心结,他如论如何也要把皇位抢回来。

    得不到的东西最重要,握在手里的不珍惜。楚悼知道,以谢铭对自己的感情,无论自己做什么,他都不会再离开。

    过了几日,谢铭看到楚悼先是见过周禄之子,那位人称周先生的谋士,然后又和犬戎使者密商一夜之后,一向温和而低调的谢铭再也无法忍耐,脸红脖子粗的和楚悼大吵了一架。

    喻王娶妻纳妾谢铭都不在乎,但年少时共建盛世的梦想,却是支持谢铭一路走下来的唯一理由,容不得任何人玷污。

    楚悼很生气。他将谢铭视为唯一的自己,如今自认为最贴心的人不支持自己的计划,喻王便犯了疑心病:莫非阿铭他还向着朝廷?不对,世家子怎么可能向着朝廷,恐怕是担心犬戎来了,伤害谢家人的性命吧。

    一时又想起谢铭曾经为了家族,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刻背弃,听从家族安排娶妻生子,楚悼便来了脾气。冷冷地命令谢铭回陇西去替自己守王府,且故意不叫他见家人,也不许和谢家书信往来。

    谢铭嗅出了一点危险的信号。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还固执的记住两人曾经的一切,妄图在各自结婚生子之后补偿楚悼。最开始放手的是谢铭,但是喻王却是更坚决走开的那一个,破镜难圆,覆水难收,重逢后再不似当初,于是谢铭忧心忡忡,不知如何是好。

    这次大吵一架后,谢铭终究还是默默无言地退让,收拾行囊去了陇西。

    两个貌合神离的男人,终于走到了岔路口。

    留守喻王府的徐妃等人早就看不惯谢铭独占喻王仅剩的一点真心,更担心有谢铭在,会让喻王偏向楚昭和谢家,所以便假传喻王的命令,要谢铭去守玉门关。

    陇西豪右也不傻,虽然喻王承诺过一定会立楚旦为储。但是开门放犬戎入关的美名,徐家还是准备让给谢家。

    收到徐妃伪造的喻王谕令之后,谢铭凄楚的笑了,他知道自己输了,输得彻底。然而孤傲的性格决定了他甚至不会去指责,哀求。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就像一个男人那样去死吧。也好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临行前,谢铭把自己的文书手稿收拾好,家书和密信都派军中的一队侍卫,保护着寄奴养的鸽子一起回都城。而和喻王这些年的来往书信,则全部被谢铭焚毁。他与楚悼之间的一切机谋密划、一切因缘际会,都化作袅袅青烟,随风散去。

    谢铭刚走到玉门关,楚悼又来了命令:谁让你去守关的,尽帮倒忙,快回来。

    谢铭感到不知所措,对楚悼的喜怒不定更加绝望。

    怎么可能回得去了?他一到陇西,就注定不能善终了啊——谢铭毕竟是谢家下一任的宗子,不能让谢家和犬戎南下这件事扯上丁点关系,而喻王和陇西贵族,都不可能派兵支援,谢铭唯有死战。

    过了几日,楚悼反应过来自己一气之下干了蠢事,被人算计了,便接连发了好几封信给谢铭:宝贝儿,快回来,孤错了。

    然而晚了,一切都晚了。

    犬戎叩关。

    铁骑踏过素色锦缎,鲜血飞溅在裂帛之上,满地尸骸渐为风尘覆盖,再不敢奢求重来。

    在毫无援军的情况下,谢铭领着一千名北府军坚守玉门关十日。最后关破自杀而亡。

    覆水难收,美梦易醒,从此王佐之才成绝响,人间不见谢檀郎。

    之后喻王的反应,史记不过寥寥几笔——王得哀告,又知陇西贵族叛,乃大恸,请罪于哀帝前,呕血三升,几尽晕厥。哀帝大怒,誓举手中雄兵百万,御驾亲征,威摄北夷,以扬大楚国威。

    不论喻王是真晕也好,做戏也罢,总之安靖二十二年,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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