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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诺特却完全没理会这个借口。“找个没联网的小组,要他们彻底检查邦索尔博士的记录。”她飘近特里克西娅,用探索的眼光注视着她。译员的抽泣停止了,身体蜷缩着,手脚一阵阵颤抖不已“不知能不能把这一个抢救过来。”

    伊泽尔文尼在范手中猛地一挣,好像又准备放声狂吼什么。接着,他用奇异的眼神盯了范一眼,没有嚷嚷出来,安静了。范松开手,轻轻在他肩头拍了一下。两人静静地注视着医疗室发生的一切。“病人”们来了又走,又有几个聚能者被解除了绑定。容小毕从成像仪上下来了,状况和特里克西娅邦索尔差不多。最近几班里,范多次旁观,看特鲁德是怎么干活儿的,从他嘴里套出了不少有关聚能步骤的情报。他甚至趁机瞧了瞧聚能教材开头的部分。但直到今天,他才头一次有机会好好看看雷诺特和其他技术员的工作。

    这里正发生着人命关天的大事。蚀脑菌失控。在全力解决这个问题时,雷诺特变得几乎有点情绪激动了。范从来没见过她这样。事故的部分原因已经查清。节目开始时,特鲁德提交的查询任务引起了一次覆盖许多专业的搜索。正是因为这个查询,才有这么多聚能者收听“少年科学讲座”的辩论。几百秒内,他们的分析进程一直很正常。可当查询结果公布出来时,译员之间的数据流动突然出现了一个波峰。正常情况下,这种数据流是译员之间的相互咨询,在翻译出声之前调整字句。可这一次,传递的数据流全是不知所云的胡话。其作用是致命的。最初是特里克西娅,接着,其他译员的注意力也开始散逸。他们的大脑化学反应表明,蚀脑菌出现了不受控制的偏移。其实,在特里克西娅动手袭击容小毕之前,破坏早已形成。袭击事件只表示蚀脑菌的失控已经到了引发大崩溃的地步。不管这批聚能者通过聚能网络相互传递的是什么信息,这一信息在各处引起了相似的连锁反应。没等人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被感染的聚能者数量已经高达百分之二十。他们大脑内部的病毒开始越出限定范围,大批繁殖,引起心理变化和毒性化学反应。

    负责航行控制的聚能者没有受感染。布鲁厄尔负责监控的聚能者只受到轻度感染。范仔细观察着雷诺特的每一个动作,尽力记下每一个细节,每一条线索。如果我能在l1支撑网络上搞出一次类似事件,如果布鲁厄尔的手下也中了招安妮雷诺特的身影仿佛无处不在。每个技术员都向她请教,是她挽救了里茨尔手下的聚能者,是她指导顶楼重新启动,恢复了部分功能。范意识到,如果没有安妮雷诺特,这一次就完了,再也无法恢复。如果是在易莫金人的故乡星系,聚能系统崩溃也许只会造成一时不便。那里毕竟有许多大学,可以推出替换系统;有许多聚能中心,随时可以造出一批全新的聚能专家。可是,这里与易莫金文明相距二十光年,情况完全不一样。在这里,稍稍出一点批漏,就可能演变成无法收拾的大乱子如果没有技艺高超的管理者,没有安妮雷诺特,托马斯劳的行动必败无疑。

    他们将容小毕移出成像仪后不久,她的脑电图就变成了一根直线。正在指挥顶楼重新启动的雷诺特扔下手里的工作,拼命抢救这位译员。但这一次,她没有成功。一百秒之后,失控的蚀脑菌扩散到小毕的脑干无药可救了。雷诺特皱着眉头,视线在那具一动不动的身体上停留了一秒钟,然后挥挥手,让技术员把这具躯壳弄出聚能中心。

    范望着特里克西娅邦索尔被移出医疗中心。她还活着。雷诺特亲自跟随担架,在它旁边飘着。

    特鲁德西利潘跟着她向门口走去。到这时,他好像才突然想起了两位参观者。西利潘转过身来,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好了,特林尼,演出结束了。”

    西利潘脸色苍白,绷得紧紧的。事故的原因还没有完全确定,只知道是聚能者之间的互动引起的。至于节目开始时特鲁德向聚能网络提交的查询,只能说是正常利用这一资源。但是,特鲁德现在仍旧是在悬崖边上,随时可能大祸临头。就算事故不是直接由他的查询引起的,但毕竟有关系。如果按青河的处理方式,特鲁德的查询完全可以视为一条查清问题的线索,但易莫金人确定罪责时依据的因果关系却完全不同于青河。

    “你不会出事吧,特鲁德?”

    西利潘惊魂不定地耸了耸肩,轰着两人离开医疗中心。“回营帐去。还有,别让文尼再来追究他那个聚能者的事。”他一转身,跟着雷诺特走了。

    范和文尼从哈默菲斯特底层上行,除了布鲁厄尔无所不在的监控器材之外,没有其他人在场。一路上,小伙子一言不发。从某种意义上说,自从迪姆死后,今天的事件是他这些年来遭受的最为沉重的打击。

    眼前这个人是他无数代之后的后裔,那张脸实在太熟悉了,让他联想起年轻时的拉科文尼,长得跟苏娜很像。这是让人安慰的想法。也许我的潜意识想告诉我什么想起来了!有个念头,不是刚刚在医疗中心里产生的,整个这一班里,他一直有这个念头:这孩子时不时偷偷打量他眼神里更多是谨慎,而非轻蔑。范回想着自己扮演的这个特林尼的所作所为。这么个人,居然对聚能如此感兴趣,当然会引起别人怀疑。好在把特鲁德拉下了水,跟他的交易可以替自己打掩护。

    唔,即使在他全神贯注观察雷诺特和邦索尔的一举一动时,他敢保证,自己的表情也没有露出破绽:还是那个老牛皮匠,看得眼花缭乱,却什么名堂都瞧不出来,一心只怕这场乱子把他和特鲁德的交易搅黄了。可不知怎么回事,这个文尼却看出了他的破绽。为什么?应该怎么办?

    他们出了垂直的主要通道,走下通往交通艇气密门的坡道。到处是聚能者的壁画,天花板上,墙上,地板上。有的地方,雕刻时特意将金刚石壁削得很薄,阿拉克尼的满月发出的蓝光透过墙壁,柔和地洒落下来。墙壁厚的地方暗些,薄的地方亮些。从l1这里看去,阿拉克尼始终处于满月状态,庞杂体相对于太阳的相位也保持固定不变。于是,这种蓝光一连多年持续不变。过去的范纽文也许会爱上这种光影艺术,但现在的他已经知道这种艺术是怎么做出来的。一班接一班,每次和特鲁德走下这条坡道,都有工人在辛勤雕刻。劳与布鲁厄尔漫不经心地消耗着雕刻工的生命,为的就是这种艺术。据范所知,已经至少有两名聚能雕刻工因年老而死。幸存下来的工人们离开了这个地方,也许去了那些不太重要的通道,继续他们的雕刻。等我成功以后,情况一定会大为改观。聚能真是一门可怕的技术。一定要限制它的应用范围,只用于最关键的地方。

    两人经过一条支巷口,这里的四壁覆盖着从罐子里培养出来的木头做成的壁板。光滑的木纹一圈圈盘旋,配合着弯弯曲曲的巷道。这条支巷通往托马斯劳的私人住宿区。

    奇维林利索勒特。也许她听见了他们过来的声音,更有可能从监视器上看到了他们离开医疗中心。不管用的是哪种方法,反正她在这儿等了他们很长时间,长得足以双脚着地,像站在普通行星地表一样。

    “伊泽尔,求你了。咱们谈谈好吗?就一会儿工夫。我没想到这个节目会”

    文尼一直在范前面飘行,手一按支撑点,向前飘一段,默默前进,一言不发。看见奇维之后,他突然向上飘起,好像准备从她头上飘过去。这时奇维说话了。文尼狠狠一推墙壁,一头扑向她,动作飞快。这种举动含有很大的敌意,跟在一个人面前挥舞拳头一样。

    “别!”范脱口而出,然后迫使自己装出年老力衰的模样,留在后头。这家伙,今天他已经拦过他一次了。还有,在这里,监视器可以把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另外,范和奇维在外面施工时认真观察过她。要论身体状态,她比l1上的任何人都好,又天生动作敏捷。也许应该让文尼得点教训,让他明白不能随便拿人撒气。

    可奇维没做任何防御动作,连动都没动一下。文尼一拧身,狠狠给了她一耳光。两人旋转着分开了。“跟你只能这么谈!”文尼怒喝道。他再次扑了上去,又是一耳光。可奇维仍然没有抵抗,连抬手护住脸的动作都没做。

    范纽文想都没想,手一推,向前窜了出去。在他的意识深处,某种东西狠狠嘲笑着他:伪装这么多年,却为了仅仅一个无辜者冒暴露身份的危险。但与此同时,同样的东西又在为他的举动高声喝彩。

    范向前扑出的动作中途变形,好像控制不住一样,变成了不停的转动,转着转着,肩头碰巧撞上文尼的肚子,把这个岁数小得多的人撞在墙上。从摄像机拍不到的死角里,范手肘一动,给了对手一下子。后背撞上墙后,文尼的后脑紧跟着在墙上重重地碰了一下。如果这儿是刚才那条精工雕饰的雨道,这一下非受重伤不可。就算在这里,文尼飘离墙壁后,双臂也只能软软地挥动几下。一股血珠从他的后脑勺上淌下来。

    “想打架,挑个块头和你差不多的!懦夫,不中用的弄种。你们这些了不起的贸易家族,出来的货色都一个德性!”范的怒气不是装出来的,只不过这股怒火同样冲着他自己—为这点事,居然甘冒暴露身份的危险。

    理智重新出现在文尼的眼神里。他瞪着巷道四米外的奇维。姑娘也盯着他,脸上的表情混合着震惊和坚决。然后,文尼看了范一眼,眼光让老人心里泛起一股寒意。布鲁厄尔的监控器材也许没能捕捉住这场打斗的每一个细节,但这小伙子心里清楚,范刚才那一招算得多精。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接着,文尼挣脱他的手,沿着坡道迅速朝交通艇气密门飘去。表面看去是个吃了败仗的人,灰溜溜夹起尾巴溜走了—但范看见了他眼睛里的神情。对这个伊泽尔文尼,一定得想点办法。

    奇维拔腿朝文尼追去,但没到十米便硬生生止住了。她在坡道和支巷形成的丁字路口上方飘着,凝视着文尼远去的方向。

    范靠近了些。他心里明白,自己应该尽快脱身。现在盯着他的摄像机准有好几台,此外,他早已让大家形成了他跟奇维关系紧张的印象,留在这里是非常不合适的。说点什么才能让他安全撤退?“别担心,丫头。文尼不值得你生气。我拍胸脯担保,今后他再也不敢来招惹你了。”

    过了一会儿,姑娘转过身来,面对着他。老天,她长得真像她母亲,劳让她一班一班连续轮岗,她早已不是过去那个小姑娘了。她眼里喻着泪水,没有伤痕,但深色皮肤上已经开始现出淤青。“我真的没想伤害他。上帝呀,如果特里克西娅死、死了,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奇维将剪得短短的黑发掠到耳后。不管她现在多大,她看上去又成了迪姆“大屠杀”之后几天里那个孤苦无告的小孩子。她真是太孤独了,孤独到了向范特林尼这样的牛皮大王倾吐心事的地步。

    “我我小时候,除了父母,我最崇拜伊泽尔文尼。全宇宙中,我觉得他是最了不起的人。我一心想让他觉得我不错。可后来,易莫金人袭击我们,然后又是吉米迪姆杀害了我母亲还有其他人我们大家现在都坐在一条很小的救生艇里,不能再杀人了。”她的头使劲点了一下“你知道吗?自从迪姆的事之后,托马斯没有冬眠一次。这么多年,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是实实在在熬过来的。担子那么重,工作那么辛苦他认同聚能,但他有新思想,也开始采用新方法。”她这是把希望对伊泽尔说的话告诉他“没有托马斯,本尼酒吧不可能存在。贸易、盆景,这一切都不会存在。我们正在一点一点地让易莫金人理解青河的做法。总有一天,托马斯会解放我父亲和特里克西娅还有其他所有聚能者。总有一天”

    范希望自己能伸出手去,抚慰眼前这个姑娘。在所有活着的人中间,除了凶手,范纽文也许是惟一一个知道吉米迪姆事件真相的人,也是惟一一个知道劳和布鲁厄尔对奇维林利索勒特干了什么的人。他本应该粗鲁地拂袖而去,但就是做不出来这种事。他没有走,留下了,带着尴尬、迷惑不解的表情。是的,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孩子,你会报仇雪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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