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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下文学 www.bxwxx.com,嫡女归来之盛宠太子妃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晨间宇文承川与自己说的平大老爷受伤之事,忙问道:“对了大舅母,我今儿才知道大舅舅那天晚上为救吴老夫人受了伤,还听说伤得不轻,那如今怎么样了?真是,大舅舅不过去了一趟西南,难道就真以为自己成大将军,文能安邦,武能杀敌了?得亏性命无忧,不然可让我们大家伙儿怎么样呢?”

    平大太太闻言,大是心有戚戚焉,不由红了眼圈,道:“可不是吗,他以为自己是大将军呢,偏我知道时,他已带着人出了宗室营老远了,连阻止都来不及,得亏没有酿成悲剧,可我这几日每每想到他浑身是血被抬回来时的情形,依然忍不住浑身发抖,万幸菩萨保佑,万幸!”

    祁夫人则在一旁接道:“娘娘还说大表兄呢,您自己还不是一样,您以己身换回小殿下也就罢了,我们都是当娘的,能理解您的心情和做法,可您干嘛要自己冒险哪,就等着太子殿下和荣亲王世子爷救您不成吗,凭他们两个的本事,怎么也不至于救不下您,您倒好,自己先动了手,这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您叫小殿下将来靠哪一个去?”

    而在宫里没娘的孩子,就算太子殿下再偏爱,这偏爱又能持续多久呢?且光靠太子殿下的偏爱,小殿下就能平安长大,顺利接掌生来就该属于自己的一切了吗?

    还不说他们这些人,伤心难过自是必然,关键以后的路,必定会难走十倍百倍,所以当时听了宇文策的话,祁夫人与平大太太才会急成那样,得亏如今看来,太子妃娘娘的确什么事儿都没有,她们连日来都悬着的心,总算可以落回去了。

    平大太太听得祁夫人的话,也忙拭了泪,说起顾蕴来:“是啊,娘娘还说您大舅舅,您自己好到哪里去了吗?您不知道我们听了荣亲王世子爷的话后,担心成什么样儿,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样的话祁夫人能说,平大太太能说,周望桂却说不得了,忙笑着打圆场道:“不管怎么说,娘娘与大舅老爷都有惊无险,总是天大的好事,就是不知道小殿下如今怎么样,没有受到惊吓罢?说来我还一次都没见过小殿下呢,不知道今儿可有没有这个福气?”

    顾蕴见周望桂发福了一些,脸上的表情与神态反倒更安详了,再不复当初的凌厉与怨气,想是顾冲离得远了,她眼不见心不烦,只守着儿子过活,心境都渐渐不一样了,于顾蕴来说,这样的结果自是最好的,因笑道:“他好着呢,想是因为还太小,什么都不懂,我这就让人抱他过来给母亲瞧,您是他的外祖母,什么时候想见他了都可以,再说福气这样的话,岂非折杀他了?”

    一时奶娘抱了念哥儿过来,平大太太也没见过小家伙,爱得什么似的,抱了就舍不得撒手,“小殿下的眼睛和鼻子像娘娘,嘴巴和下颌则像殿下,长得可真好!”

    顾蕴看念哥儿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懒洋洋的打量着平大太太三人,好笑不已,道:“其他人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我一点也没看出来他哪里像我,又哪里像殿下。”

    平大太太笑道:“娘娘看不出来也是人之常情,当年我生了你大表哥后,也瞧不出他哪里像我,哪里像老爷,这就是典型的灯下黑了,横竖我们能瞧出来就行了。”说着,想起此番周指挥使立功不小,忙把念哥儿递给了周望桂,“周妹妹做外祖母的,还不知道盼这一天盼了多久呢!”

    周望桂忙小心翼翼的接过,笑道:“可不是吗,偏先前一直不方便进宫。不但我,福哥儿也在家老念叨着自己当舅舅了,要把自己早年存下的那些好玩儿的,都给小外甥呢!”

    顾蕴笑道:“大家都在京中,还怕没有机会相见么,说起二弟,我也好长时间没见过他了,一定长高了许多,也越发出息了罢?”

    说起儿子,周望桂脸上的笑就越发深了,道:“是长高了许多,读书习字和弓马骑射也还勉强过得去,我时常与他说,万万不能丢了娘娘的脸,如今多了小殿下,越发不能丢了小殿下的脸。”

    平大太太与祁夫人也在一旁凑趣,扯些儿女经,一室的和乐融融,到用过午膳后,又吃了茶,三人才起身告辞了。

    接下来几日,宫里宫外仍是为善后而忙活,到底此番之乱没怎么波及到盛京城中无辜的百姓们,所以不过几日,盛京城便回复了之前的勃勃生机,就好像那场被后世史书成为“永嘉之乱”的动乱,并不曾发生过一般。

    但宫里的气氛,却并没有因此好转起来,反而有一日比一日压抑,一日比一日沉闷的趋势。

    却是皇上派出去追捕宗氏一众逃犯的人马果然无功而返,他们早在天津卫备了大船,待一上了船,便如沧海一粟,再难追上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果然半月后,宗氏父子便在福建举旗造反了,打的旗号当然不是造反,而是说的为了代宇文珏为父报仇,所以清君侧,这个‘侧’,自然是冲的宇文承川,并且还出了一篇长长的檄文,细数了宇文承川的十大罪状,什么‘心狠手辣,亲手射杀手足’,什么‘欺君罔上,蒙蔽圣听’,什么‘陷害忠良,排除异己’……没把宇文承川气到,倒把皇上给气了个够呛。

    立时便召了内阁和兵部的官员进宫,问由谁挂帅去讨逆平叛比较好,众臣工才见识到了宇文策的本事,自然众口一词的都推选了他,荣亲王却不干,说自己的儿子才班师回京,身上虽没大伤,小伤却是无数,且媳妇儿也要生了,怎么能让他休息不到二十日,又让他出去拼死拼活,流血流汗?再是能者多劳,也不是这样劳的。

    皇上不好威逼荣亲王,他如今就这么一个出息儿子,可以说全家上下如今都靠宇文策撑着,也不怪荣亲王心疼儿子,不想儿子才九死一生的回来,又要拿命去搏,于是吩咐大家另推人选。

    可有宇文策珠玉在前,其他人不是这样不合适,就是那样不合适,竟是推来推去都定不下人选来,让本就心情大糟的皇上心情越发糟糕了,懋勤殿一度落针可闻。

    关键时刻,宇文承川站了出来:“父皇若是信得过儿臣,就让儿臣带兵去讨逆平叛如何?儿臣一定会让叛贼尽数伏诛,还父皇一个海清河宴的福建!”

    皇上没想到宇文承川会站出来,怔了一下,才道:“胡闹!你是太子,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你不知道么,不过一场小战罢了,也要皇太子亲自挂帅,朝廷没人了,大邺没人了么?此事明日大朝会时再议!”打前年宇文承川忽然“病愈归来”起,皇上便从没真的想过要废太子,前番大乱之前那次,也是被永嘉侯一时蒙蔽了,何况如今,自然不会允许宇文承川亲自以身涉险,一旦有个好歹,那才真是损失巨大了。

    宇文承川却一脸坚持的单膝跪下了:“父皇,朝廷自然人才济济,可儿臣更想以身作则身先士卒,不瞒父皇,那几年跟着枯竹大师清修,儿臣其实去过福建,对当地的气候和地形,乃至风土人情都有一定的了解,儿臣本身也有些功夫傍身,再加上护卫队的保护,无论如何也出不了事,况儿臣说的是身先士卒,谁又真敢让儿臣上阵杀敌去不成?万望父皇成全。”

    说得皇上渐渐动摇起来,早年皇上也是御驾亲征过的,当然知道一个文治武功都出色的皇上对臣下意味着怎样的权势与威仪,太子如今文治方面是让人无可挑剔口服心服了,却没有任何军功傍身,的确得有一些军功傍身,才能让臣工们越发的心悦诚服。

    皇上思忖再三,到底还是松了口:“既是如此,朕就准你所奏,不过得好生挑两个经验丰富的老将与你做副帅才是。”亲卫也得派好的,数量更不能少了,以免真有个什么闪失。

    “多谢父皇!”宇文承川忙满脸喜色的应了,又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个请求,能让韩副指……韩卓随儿臣一道前往吗,他是福建当地人士,又精明能干见多识广,有他相助,儿臣一定如虎添翼。”

    他原本可以私下带了义父一块儿去,让义父有机会手刃仇人的,可纸终究包不住火,万一事后传到皇上耳朵里,再连累了义父义母,可就不好了,所以倒不如直接摆到台面上来说,也好为将来大张旗鼓的为义父枉死的家人们平反做准备。

    皇上听得韩卓的名字,脸色一下子不好看起来,但思及大乱当夜韩卓的奋不顾身,又觉得自己这样小肚鸡肠,实在有失帝王风度,遂点头道:“也准你所奏便是。”算了,就当是奖励韩卓当夜的以命相搏罢,总不能其他人都得了赏,就韩卓一人没有,他可是历来都赏罚分明的。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等顾蕴得到消息时,已经再无更改的可能了。

    不过顾蕴虽心乱如麻,担心不已,却没有想过要阻止宇文承川,就像皇上想的那样,一个亲自上过战场的太子与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太子,可是完全不一样的,何况他的心结她知道,一心想为韩卓和他枉死的家人们报仇,不亲赴这趟福建之行,只怕他余生都难以心安。

    所以稍后宇文承川满脸忐忑与心虚的回来时,顾蕴反倒先笑了起来:“你干嘛这副表情,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可我听说,你先前在懋勤殿毛遂自荐向父皇请命时,可半点心虚都没有。”

    宇文承川闻言,就知道她已什么都知道了,讪笑道:“那怎么能算亏心事呢,我只是心虚,事先没有与你商量罢了,也是事情到了那个地步,我根本来不及与你商量,下次再有类似的情况,我一定先与你商量,等你同意了我再去,好不好?”

    顾蕴叹道:“在你心里,我是那么目光短浅,不识大体的人吗,你只管去你的,我知道拦也拦不住,所以从没想过拦你,只是一点,你得保护好自己,让自己毫发无伤的回来,如今你可不是一个人了,你还有我,还有念哥儿,你既娶了我,给了念哥儿生命带他到这个世上来,就得对我们母子负责到底才是!”

    宇文承川自是郑重应了,又道:“我还向皇上请了命,届时让义父同我一道前往,本来慧生才被解救回来,身体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不该让义父离开的,可我想着,他一定更想手刃仇人,为冤死的亲人们报仇雪恨,所以回头义母和慧生那里,就得靠你多照应了。”

    韩慧生于京中初定后,终于被季东亭和张焕给救了回来,却因一路上疏于治疗和照顾,一度性命垂危,是王坦倾尽一身医术,韩夫人也带着人衣不解带的照顾,才终于让她醒了过来,只如今身体仍很虚弱,连床都下不来,先前那接近两年的治疗调养,也等于是前功尽弃了。

    如今一家三口就住在顾蕴京郊的庄子上,韩卓的打算是,待韩慧生身体稍好些后,便带了她和韩夫人再赴凌云峰,且这一去便很有可能再不回京了。

    “我照应自然没问题的,虽然我不方便时常出宫,打发白兰她们出去一趟送个东西传个话什么的,却是极便宜的,你就放心罢。”顾蕴少不得应了,“可你没征求过义父义母的意见,便替他们做了决定,万一义父不想去,或是义母不让他呢,死了的人再重要,难道还能重要得过仍活着的人不成?”

    宇文承川却笃定道:“义父一定会愿意去,义母也一定不会拦他的,福建就算这些年被宗家父子经营得再水泼不进铁桶一般,要与朝廷抗衡,依然不可能,所以我们都会平安回来的,你就放心罢!”他还要回来与蕴蕴共享这万里江山呢,怎么可能让自己有事?

    朝廷接到宗氏父子反了消息的同时,远在云贵总兵府的云贵总兵萧定邦也收到了这个消息,他还没说什么呢,他的长子已先说道:“父亲,若宗家不反,我们自不敢反,如今宗家既已反了,岂非天助我们?”

    萧定邦却笑不出来,斥道:“你知道什么,宗家在福建经营那么多年,人力财力岂是我们能比的?便早前为父还是大同总兵时,尚且不敢轻举妄动,何况这云贵我们才来多久,地皮子才刚踩熟呢,就想造朝廷的反了,是嫌死得太慢是不是?而且宗家是非反不可,我们却还有退路,岂能一样!”

    他的次子闻言,接道:“父亲所言甚是,关键还有一点,宗家便败了,坐上大船一家漂洋过海到别处重新开始便是,我们却又往哪里逃?所以儿子觉得,我们不但不能反,还得尽快向朝廷表态才是,若儿臣猜得不错,就这两日,朝廷的追兵就该到了。”

    话音刚落,萧定邦还没说话呢,萧大爷已先冷笑道:“尽快向朝廷表态?表什么态?我们主动把妹妹和外甥送回盛京吗?你当然说得轻巧,反正不是你的亲妹妹,亲外甥,所以你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原来萧大爷与萧二爷一嫡一庶,并非一母同胞,二皇子妃萧氏则也是嫡出,偏萧定邦素日摆明了更宠爱萧二爷的生母,嫡庶之间不说闹得水火不容,也是彼此怀恨在心,所以萧大爷有此一说。

    萧二爷听得兄长的话,立时满脸委屈的看向了萧定邦:“父亲,儿子绝无那个意思,儿子只是从大局着想,毕竟小外甥再怎么说也是皇上的亲孙子,如今逆犯都已伏诛了,皇上便有天大的气,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也该消了,定不会拿妹妹和小外甥怎么样的,不是吗?”

    反倒是他们一家,这么家大业大人口多的,就为了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和一个别人家的孩子白白拿前程和性命去做赌注,也未免太不值当了!

    萧大爷又是抢在萧定邦之前冷笑着开了口:“皇上是不会拿妹妹和小外甥怎么样,只会圈禁他们至死而已,这还是皇上在时,等哪日皇上不在了,太子难道会白白为自己留后患不成?定然是要斩草除根的,所以父亲,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送妹妹母子回去,不然他们母子就只剩死路一条了!”

    顿了顿,又道:“而且我们先把妹妹母子送回去,皇上和太子殿下便不会猜忌我们,不会钝刀子割肉的慢慢儿收拾我们,让我们最后同样落得不得善终的下场了?不然当初皇上也不会将父亲从大同给弄到云贵这么偏远的地方来了,怕就怕我们退一步,朝廷就得进一丈甚至更多,那还不如直接反了呢,至少还能有一线生机!父亲,您打小儿便最疼爱妹妹,当初也是您一力做主,让她嫁给二皇子的,如今她正是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您可不能不管她啊!”

    萧定邦被长子最后几句话说得动容起来,可不是吗,女儿落得今日这般地步,可以说都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一手造成的,他怎能不管她?

    但想起家里的其他人,其他儿孙,他又忍不住动摇了,次子说得对,便是将他们母子送回盛京了,也绝不会有性命之忧,皇上既没有对二皇子的其他子女和四皇子的子女斩草除根,自然也不会对女儿母子斩草除根,至多也就是有生之年会没有自由和好的前程而已,但只要能活着,已经是一大幸事了不是吗?

    所以萧定邦最终还是做了决定:“明日便送二皇子妃母子回京,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偶尔回来省亲可以,长住却不是为人妇为人媳应有之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谁也不必再说!”

    二皇子妃很快便得知了父亲的决定,本以为连日来自己的眼泪已经彻底流干,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了的,没想到这会儿眼泪依然扑簌簌的往下掉,果然这世上,就没有一个人是靠得住的,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亲生兄长也不例外吗?

    她肝肠寸断的抱着儿子,一瞬间甚至生出了与儿子一起去死的念头来,反正殿下死了,她的心也死了,如今不过是行尸走肉一般活着而已,还不如死了的干净!

    但就在她颤抖的双手即将掐上儿子细小白嫩的脖子时,儿子的哭声惊醒了她,让她再也下不去手了,只能抱着儿子,哭了个天昏地暗,为什么她的命就这么苦,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啊?

    萧定邦晚饭后单独来看女儿时,看得女儿红肿得几乎快要睁不开的眼睛,和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身体,他再是一生坚毅刚强,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好半晌方近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我已吩咐人替你们母子准备好了行礼,明儿便护送你们母子回京了,你今晚上好生睡一觉罢,省得明儿赶路时精神不济。”

    若林永继与二皇子不是起事得那般匆忙,而是大家多番商议后,谋定而后动,他自然要追随他们的,就像长子说的,他再忠肝义胆忠君爱国,在太子殿下心里,也早被贴上了二皇子党羽的标签,迟迟早早会钝刀子割肉,让他什么都不剩下的。

    可他们起事得那般匆忙,败得那般彻底,他还能怎么样,总不能明知前面是火坑,也带着一家老小往下跳罢,自然得先度过眼下的难关,再慢慢的为将来筹谋,自然也只能对不住女儿和外孙了。

    二皇子妃已对父亲彻底死心了,听了父亲的话,好半晌方冷冷说道:“我们母子是逃无可逃,我带来的另外那个孩子,却并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有劳萧总兵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就当是我此生最后一次求您了!”

    听得女儿连父亲都不愿意叫自己了,萧定邦无声的苦笑了一下,才点头道:“行,那个孩子我会尽快安排人远远的将他送走,让他平安长大,不至断了林家香火的,林永继到底也与我交好一场,就当是我为他尽的最后一点心意了。”

    二皇子妃该说的说了后,便撇过了头去,萧定邦等了半晌,等不到女儿再开口与自己说话,他自己纵有满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得涩声扔下一句:“你别怪爹爹,爹爹不止是你一个人的爹爹,还是其他人的夫君、父亲和祖父,不能只为你一个人而活,你保重!”推门怅然的出去了。

    余下二皇子妃想起父亲小时候待自己的疼爱,和如今待自己的绝情,又是一阵悲从中来,父亲他真的好绝情,他完全可以把他们母子远远儿的送走,说他们从没来过云贵呀!

    但转念一想,他们一开始就是奔的云贵方向,沿途怎么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而且她除了娘家,也根本没别的地儿可以投奔的,父亲将他们母子远远儿的送走就能撇清了?只怕更要让父皇和那个婢生子猜忌罢,那些人是父亲的亲人,又何尝不是她的亲人,她还是别连累大家了,怪只怪老天爷,偏让她托生在了这样的家庭里,偏又嫁进了天家!

    次日一早,二皇子妃便抱着儿子,坐上了回京的马车,本已在心里做了决定,以后就当自己是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孤儿的,但当看到父亲亲自抱了自己最小的一个侄儿,年纪正好与宇文琅相当的小孙子出来,让她将后者带回去,将宇文琅留下时,她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爹爹……”哭倒在了萧定邦的怀里。

    萧定邦声音低沉,带着微微的哽咽:“不是爹爹绝情,爹爹也是没有办法,胳膊如何拧得过大腿?所幸他们两兄弟年纪差不多,相貌也差不多,便将来长大了,侄儿肖姑,想来也不会有人瞧出破绽来,你便带了他回京罢,琅哥儿就留下,我会亲自教养他成才的。”好容易才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外孙,但有一丝办法,他又岂能眼睁睁看着他身陷囹圄?

    二皇子妃却在哭过之后,回绝了父亲的好意:“琅儿如今就是我的唯一了,我也是他的唯一,不管福祸,母子两个至少也是在一起的,便是死了,黄泉路上也好有个照应,爹爹就别为难五哥五嫂,也别为难自己了,手心是肉,手背难道就不是肉吗?”

    虽萧五爷是庶出的,与二皇子妃并无多深厚的情谊,到底也是身上流着相同血液的兄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二皇子妃实在做不到让兄长的儿子代自己的儿子受过,何况她也的确受不了与儿子分开,要知道这一分开,极有可能就是一生一世。

    而父亲做出这样的决定,五哥五嫂纵然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又岂能不委屈不怨恨的?如今家里上下正是该同心协力的时候,她怎么能让父亲难做?

    萧定邦见女儿满脸的坚定,显然已是心意已决,只得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忍痛送走了女儿和外孙,心里则再次痛彻心扉的后悔起当初为何要将女儿嫁进天家来,若不是嫁进了天家,凭自家的权势,女儿在夫家必定是横着走的主儿,何至于在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后,眼见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却又要遭受这样的噩运?可如今就算悔青了肠子,又还有什么意义!

    其时盛京城中已传开了太子殿下即将亲征福建,讨逆平叛之事,宇文策再是休息在家,这样大的消息也不可能传不到他耳朵里,立时便知道定是父亲阻止了由他挂帅,所以太子殿下才会亲征的,忙收拾一番,进了宫去求见宇文承川,见面后行了礼,第一句话便是:“太子殿下千金之躯,如何能以身涉险,而且京中也离不开殿下,还是由臣代殿下去罢。”

    宇文承川听得人来回‘荣亲王世子求见’时,已约莫猜到宇文策的来意了,如今见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不由笑道:“别人不知道我对福建有多熟,这一仗于我来说,不过是操练居多,十一哥难道还能不知道不成,你就放心罢,我虽不如你,能大败瓦剌贼子,逼得他们退回老巢去,打个小小的宗家父子还是没问题的,何况我们还有那么多床弩呢,必定回马到功成,凯旋归来的。”

    大乱当夜床弩在众目睽睽之下亮了相,之后自然再瞒不住了,若是早前,皇上自然要为东宫竟然有这么厉害的武器,却瞒着自己和大家而不高兴,如今却丝毫没表现出来,只下旨让兵部尽快大批量的生产,回头再组一只床弩队,以后便是大邺最王牌最精尖的部队了,所以宇文承川有此一说。

    宇文策闻言,忙道:“臣不是质疑殿下的能力,臣只是不想让太子殿下亲身涉险罢了,而且出去一趟回来后,臣竟发现待不惯盛京了似的,殿下就成全了臣罢。”这话倒不是虚的,他早前一直都忙忙碌碌,待在家里的时间,一日里也就睡觉那几个时辰,如今却时时都待在家里,关键还多了个他不是很知道该怎么与之相处的妻子,才十来日功夫,他就觉得身上都快长毛了,实在闲得难受。

    宇文承川深知宇文策的确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因笑道:“原来十一哥今儿是来找我诉苦,要官做来了,你放心,父皇早发了话,金吾卫腾骥卫乃至西山大营任你挑,怎么也得是个副指挥使以上的位子,当然,你要去五城兵马司也可以,只要你不嫌弃五城兵马司琐事繁多,不然五军都督府也成,如今父皇可视为你为宗室这一辈的第一人,铁定是要重用到底的。”

    “臣哪是那个意思,臣就是这些日子太闲了,觉得时间实在难打发……”宇文策虽知道宇文承川是在开玩笑,也少不得要自辩一番,不想话才起了个头,冬至便急匆匆跑了进来,行礼后道:“世子爷,才小刀托人递话进来,说是世子妃发作了,请您快回去呢!”

    宇文策早算着日子,丁氏临盆就在这几日,却没想到自己才离开一小会儿呢,她便发动了,忙起身向宇文承川道:“那臣就先告退了,等回头忙完了,再进宫来与殿下说话儿。”

    宇文承川笑道:“快回去快回去,女人生孩子可凶险着呢,有十一哥在,十一嫂也能安心些,等平安生产了,别忘了打发个人进宫报喜,也好让我们大家伙儿都高兴高兴。”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才你还说成日闲得难受,等孩子生下来后,你就会知道如今的闲日子是多么的难得多么的珍贵,会后悔你如今为何不好好珍惜了。”才送走了宇文策。

    待稍后回了后殿与顾蕴一说丁氏发动了,顾蕴也高兴起来,道:“你说十一嫂这一胎是会生儿子还是女儿,若是儿子便罢了,若是女儿,若大家不是同宗,我还真想与他们结个儿女亲家呢,十一哥的人品没的话,十一嫂也是个能干贤惠的,他们的女儿能差到哪里去?真是可惜了啊!”

    宇文承川笑道:“王叔早盼十一哥的儿子盼得什么似的,十一嫂这胎当然还是生儿子最好,至于咱们儿子的媳妇儿,虎父无犬子,我这么会挑媳妇儿,将来咱们儿子能差到哪里去?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

    “是哦,您老脸皮那么厚,你儿子能差到哪里去?”顾蕴就笑着啐了他一口:“我的确是庸人自扰了。”

    到得晚间,荣王府送了好消息进宫:“荣亲王世子妃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

    宇文承川闻言,就看向了顾蕴,笑道:“看来王叔只能再等一年以上,才有望抱上孙子了。”

    顾蕴的关注点则不一样,忙问起冬至来:“那十一哥高兴吗?世子妃呢?其实先开花后结果也挺好的,以后姐姐才好帮着娘亲带后面的弟弟妹妹。”

    早前丁氏进宫时,曾好几次流露出想生儿子的意思,顾蕴能理解她的心,宇文策已快三十了,却仍没有儿子,她的压力可想而知,顾蕴还真怕她钻牛角尖了。

    冬至见问,笑道:“荣亲王一开始有些失望,但见到白白胖胖的小小姐后,就欢喜起来了,说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常有的,十一爷那么厉害,定然会很快就给他添一串孙子的。十一爷见到孩子后,也十分高兴,还当场给小小姐起了个小名儿叫‘飞飞’,而世子妃见王爷与十一爷都这么高兴,本来还有些意难平的,也跟着高兴起来,娘娘不必担心。”

    顾蕴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大家都高兴就好,等洗三之日我们再打发了人送礼出去,只可惜我不能亲自出去沾一沾十一嫂的喜气,指不定明儿也让我生个女儿呢?”

    宇文承川就摆手打发了冬至,方低笑道:“你想要女儿沾十一嫂的喜气有什么用,你得求我才成啊,不然,我们现在就生去?”

    彼时荣亲王府内,宇文策抱着新得的女儿,看着她花瓣一般娇嫩的小脸,还有左脸颊小小的梨涡,莫名却想到了顾蕴,也许,这是老天爷对他爱而不得的补偿?

    自此宇文策便百般疼爱起女儿来,不但让荣亲王府上下看在眼里,不敢因丁氏头胎生了女儿,就对她有丝毫轻慢,亦连丁氏娘家那些面和心不合的姐妹瞧得宇文策对宇文飞飞的疼爱后,也熄了暗地里幸灾乐祸的心,改为想与丁氏交好来,摆明了如今与丁氏交好于她们来说利大于弊,甚至丁氏还能成为她们在夫家最大的倚仗与靠山,她们除非是傻了,才继续与丁氏交恶呢。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过了几日,此番讨逆平叛的十万大军聚齐了,一应军需粮草也筹备得差不多了,顾蕴虽再舍不得宇文承川,也只能忍痛含泪的送走了他,好在如今宫里没有皇后,她这个太子妃就是最大的,想出宫根本无需与人报备,只消打发个人与何福海说一声,让他知道有这回事即可,顾蕴方得以带着念哥儿,一道将宇文承川一直送到了城外的十里坡。

    眼见顾蕴眼眶红红的,却一直倔强的不肯让眼泪落下来,念哥儿则一改往日的懒散,一直都大睁着眼睛盯着自己,似是感知到了很快就要与父亲分别一般,宇文承川的心情也是越发沉重起来,却强忍着与顾蕴开玩笑:“就这么舍不得我啊?那昨夜偏还要拦着我,说什么要保存体力。”

    顾蕴就啐了他一口,嘟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净说这些不正经的,也不怕念哥儿听了去,你别看他小,心里可明白着呢,指不定等你回来时,他都会叫爹爹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教会他叫爹爹后,再教他叫娘的。”

    宇文承川听得大是感动,道:“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这次我们准备得那般充分,保证能马到功成,你平日在宫里闲了,就找淑妃娘娘贤妃娘娘她们说话儿去,不然召了四皇妹或是大舅母大伯母她们进宫也是一样,素日带孩子别太累了,别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不然养那么多奶娘宫女的做什么?等我回来,你要是瘦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顾蕴的眼泪几度都要忍不住,好容易忍住了,忙以玩笑话来岔开了:“我都记住了,你就别再啰嗦了,至于方才我说的要先教会念哥儿叫爹爹,你也不必太感动,我那是想着以后他要什么东西了,就先找你,而不必麻烦我。”

    宇文承川就佯怒的捏住了她的鼻子:“我就说嘛,你向来最看重这小子的,怎么肯在这事儿上让我抢先,敢情是打的这个主意。”

    顾蕴眼见时辰已不早了,待他抽回手后,便退后一步,屈膝福了下去:“殿下快出发罢,臣妾祝殿下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宇文承川点点头,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方翻身上了马,由同样满身甲胄的韩卓季东亭等人簇拥着,跟在了正一排排井然有序经过的大军后面。

    余下顾蕴站在原地,一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后,方抱着念哥儿,满心怅然的上了马车,却并没有径自回宫,而是去了她在京郊的庄子,难得出来一趟,她自然要去探望一下韩夫人和韩慧生,算来她也有近两年没见过韩慧生的,此番后者又是劫后余生,她于情于理都该去亲探一番才是。

    韩夫人听得顾蕴来了,忙忙接了出来,待被顾蕴搀起来后,方笑道:“不知道娘娘今儿要来,方才得到消息时,娘娘已在外面下了车,要换衣裳都来不及了,还请娘娘千万别笑话儿我衣装不整才是。”

    她的衣装的确稍显简朴了,在家时穿穿还没什么,要见客就着实有慢待客人的嫌疑了,顾蕴却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客人,一家人义母还这般外道,实在太生分了,您再这样,以后我可不敢来了。慧生妹妹这两日好些了吗,我瞧您眼睛都沤下去了,人也瘦了一圈儿,有什么事儿您只管吩咐下人去做便是,凡事都要您亲力亲为,还养那些下人做什么?”

    韩夫人听得她问起韩慧生,本就有些勉强的笑容,就变得越发勉强了,叹道:“慧生的情况就是有些不好,一直都没有好转,偏很快天气就要冷了,我原本想的是,赶在天冷之前,我们带了她去凌云峰,有大师他老人家亲自替她诊治,指不定很快就能好起来,可如今,你义父去了福建,我一个人纵是有心,也无力带了她去凌云峰,所以心里难免有些烦乱。不过娘娘也别担心,这里色色都齐全,到了冬日,把地龙一烧,再冷也有限了,应当还是没问题的。”

    又要担心女儿,怕女儿熬不过这个冬天,又不能阻止丈夫去为枉死的亲人们报仇,一偿多年的夙愿,也就难怪韩夫人满眼的血丝,满脸的憔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了……顾蕴不由暗暗摇头,笑道:“义母别急,前儿王坦去给我和念哥儿请平安脉时,我也问过他慧生妹妹的病情,听他说来,只要将养得当,慧生妹妹自己也一心想好起来,到明年春天还是没问题的,届时春暖花开,义父也早回来了,你们再去凌云峰岂非比现在更合适更安全?”

    韩夫人如今也没有旁的法子可想,只得点头道:“如此就承娘娘吉言了。”一面请顾蕴屋里吃茶去。

    顾蕴既来了,自然要先去看韩慧生,忙笑道:“我还是先去瞧瞧慧生妹妹罢,我也好长时间没见她了,我们念哥儿更是第一次见姑姑,待会儿可不能闹姑姑啊。”

    韩夫人却道:“娘娘去瞧她可以,小殿下就不必了罢,他小人儿家家的,万一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这有什么。”顾蕴道,“妹妹得的又不是什么大症候,更不会传染,且就一会儿的功夫,哪里就至于过病气了?反倒是妹妹瞧得念哥儿这副生气勃勃的样子,指不定就越发想好起来了呢?”

    据王坦说来,韩慧生求生的意志不是很强烈,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消极的情绪,所以身体才迟迟不能转好,若能让她乐观起来,坚强起来,治起病来必定事半功倍。

    韩夫人见顾蕴坚持,私心里也想让韩慧生见见念哥儿,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任谁见了他都得忘记所有的烦心事,想来女儿也不例外,而女儿的病,最需要的不正是放开心胸,保持身心舒畅吗?

    于是祖孙三代被簇拥着一道去了后面韩慧生的屋子,屋里果然不出所料一股子药味儿,韩慧生则躺在床上,骨瘦如柴,一股子她这个年纪绝不该有的沉沉暮气,呆呆的盯着帐顶上的花纹,也不知在想什么,连韩夫人和顾蕴进来了都不知道。

    还是韩夫人上前柔声叫了声:“慧儿,你嫂嫂带着你小侄儿看你来了。”

    她才醒过了神来,见果然是顾蕴来了,还光彩照人,一副越活越年轻,越活越漂亮的样子,忙挣扎着要坐起来:“娘,怎么嫂嫂来了,您也不打发人过来告诉我一声,让我好先换件衣裳,我这样怎么见人嘛?”

    尤其是在昔日的情敌面前,虽然过去这一年多以来,她已慢慢意识到,自己待哥哥的感情,的确可能不是男女之情,而是习惯使然,但于顾蕴,她心里还是多少有几分芥蒂几分不服的,怎么能容忍自己衣衫不整,满脸病容的与她打照面?

    韩夫人哪里知道女儿这点别扭的小心思,一面上前扶了她起来,往她身后垫了个枕头,一面笑道:“你嫂嫂又不是外人,而且你如今还病着呢,一时穿衣裳一时脱衣裳的,没的白折腾。”吩咐丫鬟,“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太子妃娘娘搬椅子沏茶来?”

    顾蕴倒是约莫能猜到一点韩慧生的心思,不过一笑置之罢了,连亲生的兄妹,忽然添了嫂嫂,做哥哥的将注意力分了大半到嫂嫂身上去,妹妹尚要心里发酸,言行间多少带几分出来呢,何况韩慧生还曾自以为喜欢过宇文承川?抱着念哥儿往椅子上坐了,便亲切的问候起韩慧生来:“慧生妹妹气色瞧着倒还可以,比我想象的要好上一些,是不是这两日身上又好些了?要我说,趁如今天气还算好,不冷不热的,至少午时前后,太阳最好时,妹妹该去园子里逛逛的,那样王太医再给妹妹治起病来,必定事半功倍。”

    日日窝在满是药味儿的屋子里,又不说开了窗户透气,入目所及的,也日日都是一样的摆设一样的狭小空间,便是好人也得给闷坏了,何况韩慧生本就是病人,心态也较常人更消极?

    这话一出,韩慧生还没说话,韩夫人已先道:“正是娘娘这话,我素日也是这样劝慧儿的,偏她总说身上乏得很,懒怠动,娘娘替我好生劝劝她罢。”

    顾蕴点点头,却不再劝韩慧生了,而是抱了念哥儿上前,笑道:“妹妹还没见过你小侄儿罢?你瞧他多可爱,尤其是笑起来时,你就是觉得有天大的烦心事,也算不得什么了,念哥儿,给姑姑笑一个,笑一个,对,就是这样……怎么样妹妹,我没骗你罢,你这会儿是不是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

    韩慧生这辈子还真没见过念哥儿这么小的孩子,本以为自己对小孩子无感的,谁知道见了念哥儿咧开小嘴冲自己笑的样子,心里立时柔软得一塌糊涂,本能的伸出手就想抱他去,却在手伸到一半时,忙忙收了回去,叫顾蕴道:“嫂嫂快把念哥儿抱开,别叫我过了病气给他。”

    没成想顾蕴却一把将念哥儿塞到了她怀里,笑道:“就这么一下下,哪里就至于过了病气给他,何况妹妹又不是什么大病,且别想那么多了,快仔细看看你侄儿,是像我还是像你哥哥,都说他眼睛鼻子像我,嘴巴和下巴像你哥哥,可我愣是一点儿没瞧出来,好几次都疑心莫不是稳婆抱错了?”

    韩慧生哪里抱过孩子,不由一阵手忙脚乱,但在顾蕴的指挥下,很快便抱得像模像样了,也得亏念哥儿如今大些了,脖子和背都能自己挺直了,不然她更得手足无措,饶是这样,依然将她弄了个面红耳赤,气喘吁吁,片刻方道:“我瞧着,他眼睛的确像嫂嫂,其他地方倒是像哥哥多一些。”

    顾蕴笑道:“你也这么说,看来他眼睛的确像我了,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将来的孩子会像你更多一些,还是像未来妹夫更多一些?”

    “嫂嫂这话什么意思!”韩慧生本来还满满是笑的脸立时冷了下来,“明知道我身体不好,这辈子都不可能嫁人生子,还这样说,是安心戳我的心窝子吗?而且这样的话,嫂嫂觉得当着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说合适吗,也亏嫂嫂还是大家出身,如今更是万万人之上的太子妃!”

    韩夫人忙喝道:“慧儿你怎么说话的,这是你与太子妃娘娘说话应有的态度吗?”斥责女儿归斥责,看向顾蕴的眼神却多少有几分不赞同,显然也认为顾蕴不该与韩慧生说这样的话。

    顾蕴就暗叹了一口气,又想治病,又不忍下重药,怎么可能呢?她示意奶娘上前将念哥儿接过,与白兰等人一道退出去后,方正色道:“妹妹怎么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嫁人生子了?当年义母怀你前,也曾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当不了母亲了,同样的,待你生下来后,也以为以你的身体状况,怕是活不了几岁,可如今怎么样,你都二十岁了,还活得好好儿的,所以怎么就不可能了?关键是你得振作起来,将养好身体,如今你哥哥的地位越发稳固了,还不是天下才俊都任你挑任你选?这可是连公主都未必能有的待遇,我就不信,你就真没祈求过上苍,要长命百岁,能成亲生子,将来让义父义母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就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真真正正,完整的女人!”

    长篇大套的一席话,说得韩慧生怔住了,她当然祈求过上苍,让自己尽快好起来,不说成为父母的安慰与骄傲,至少也别再让他们随时都为她提心吊胆,一年到头都睡不了一个安稳觉,当然,若能让他们将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就更好了。

    可事实却是,她除了拖累他们,让他们为她流尽眼泪,操碎了心,甚至数度累得他们几乎为她赔上性命以外,压根儿什么都不能为他们做,那她还活着干嘛呢,倒不如趁早死了,也好让父母过几年清闲的日子。

    所以,这才是韩慧生消极悲观的原因,她是真的不想再让父母和哥哥像此番这样,为自己操碎心,耗费大量的人力财力,甚至赔上那么多条无辜的性命,是真的不想再拖累他们了。

    她眼里不自觉流下了泪来,低声说道:“我当然祈求过,可这岂是祈求了就能实现的,那天下间也不会有那么多苦命人了,我这身体就这么不争气,我能怎么样呢?倒不如一了百了来得干净,至少还能让爹娘趁如今年纪还不大,过几年自己的清闲日子,而不必再经年累月的都围着我一个人打转,连自己的生活都没有了。”

    韩夫人已是哭得快泣不成声了:“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傻话,你就是我和你爹的一切,我们的生活是因为有了你才完整了,如果你不在了,我们哪还能生活,我们连活都活不下去了啊!”

    顾蕴也红了眼圈,道:“所以你现在还想死了就一了百了吗?义母辛辛苦苦生你养你一场,不是为了在为你操碎了心后,还要随你一道去死的,你难道不觉得自己该竭尽所能的回报他们吗?当然,以你如今的能力,也就只有养好身体,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回报,也是唯一的回报了,至于其他的,就得等你养好身体后,慢慢来了,将来的事且不说,至少现在,你得把你身为女儿的角色给扮演好了罢?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除了亲身经历的人,其他人是体会不到,也替他们分担不了的。”

    韩慧生闻言,本来还想说就算她死了,父母也还有他们夫妇,有念哥儿,如今也说不出口了,再是胜似亲生,终究也不是亲生,且兄嫂与侄儿因为身份的原因,绝大多数时候都得待在宫里,纵有心到父母跟前儿尽孝承欢,也得有那个时间和机会才是……关键明明该她尽的孝,该她这个女儿的事,凭什么让别人来替她做?她每每都憎恶自己的病体,巴不得人人都能拿她当正常人看,可如今的行为,不恰是她在恃病而骄吗?

    待稍后出了韩慧生的房间,顾蕴方歉然向韩夫人道:“对不住义母,方才我不是故意要对慧生妹妹说那些狠话的,实在是看了她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心里好生难受,想着也许下了猛药,让她想开了,病反而就好了呢?她这病若自己不想开,便枯竹大师是神仙,也救不了啊,何况大师再是得道高僧,终究不是神仙。”

    她可不想季东亭与张焕耗费了那么多时间,花费了那么多钱财,更白白牺牲了那么多兄弟,好容易才将韩慧生给救回来了,她却转眼就把自己的小命儿给作没了,那大家那些努力与牺牲岂非全部都白费了?韩卓与韩夫人这么多年的小心翼翼与劳神费力也都白费了?

    韩夫人也不是那等不通情达理之人,何况这次韩慧生的消极悲观也让她有些心灰意冷了,她这么多年的辛苦这么多年的眼泪到底是为了什么?因摇头苦笑道:“其实这话你义父临走前,也早想对她说了,是我觉得不忍心,死活拉住了,可如今看来,她不下猛药是不行了,我感激娘娘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你?你且放心回去罢,她若能想通,当然就最好,若是不能,再好的大夫,也只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也只能由她去了!”

    当下婆媳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时辰不早了,顾蕴方辞了韩夫人,坐车回了宫里去。

    东宫与往日一般无二,可从大门口走到崇庆殿,再进到自己的寝殿,一路上每经过一个地方,顾蕴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宇文承川,想着他从这里经过时的样子,想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

    等坐到临窗的榻上,将念哥儿放上去任他自己手舞足蹈后,想起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得一个人用膳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带念哥儿,甚至有可能待宇文承川回来后,念哥儿已真不认得他了,顾蕴的心情就越发沮丧了,怎么就少了一个人,却感觉整个崇庆殿,乃至整个东宫都空了大半似的呢?

    她只能强迫自己忙起来,自己带孩子,能不假手奶娘的就不假手奶娘,自己处理东宫的一应琐事,能不假手底下人的就不假手底下人,总之让自己片刻也不得闲,方算是将宇文承川离开后的第一个日夜安然度过了。

    次日,许是知道宇文承川才离了京,顾蕴一定日子难熬,先是淑妃来了东宫陪顾蕴说话儿,稍后是五六两位皇子妃,再后来,三公主与四公主也来了,倒是凑了个齐活儿,让顾蕴又是汗颜又是感动,汗颜的是,怎么一个个的都把她当深闺怨妇,离了男人就空虚寂寞冷,不能过日子了?感动的自然是大家待她的一番情谊。

    于是让人支了桌子,又着人去将贤妃宁妃请了来,大家正好凑了两桌人打牌,中午则让膳房治了酒席送上来,大家一直乐呵到申末方散。

    第三日,祁夫人与平大太太又进宫求见,陪着顾蕴说了大半日的话儿,到下午才告辞了。

    这般一打岔,倒真把顾蕴心里的怅然与空虚冲散了大半,而接下来的日子,她也的确没空再伤悲怀秋了,四公主与天珠王子的婚事因前番的大乱被推迟了,如今乱象既平,自然要重新操办起来,毕竟二人年纪都不小了,好在四公主的嫁妆什么的都是现场的,又因牵涉到外邦,更多还是礼部和四夷馆在操心,顾蕴需要亲自过问的地方十分有限。

    再是五公主的驸马人选,也得开始挑选了,听说她如今日日都将自己关在屋里,连自己贴身服侍的人都不见,再这样下去,迟早得弄出病来,顾蕴可不想背上一个“刻薄失怙小姑”的名声,何况五公主如今也够可怜了,她能拉一把,就顺手拉一把罢。

    如此忙碌到十月中旬,总算将四公主与天珠王子的婚礼给办了,这一次,四公主再坐上花轿时,心境就与上次大不一样了,上次是满心的娇羞与期待,还有忐忑,这次却只剩下满满的心安,还有笃定,既是因为她已能确信天珠王子绝不是何继光那样的人,她绝不会再重蹈上次的覆辙,也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有天下最好的兄嫂,他们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受委屈,心里有足够的底气。

    果然三朝回门时,四公主的气色好得不得了,不用上胭脂也是两颊白里透红,可见与天珠王子夫妻有多恩爱与和睦。

    顾蕴看在眼里,方彻底放下心来,这世道对女人实在太残酷太不公平了,不管你身份有多尊贵,都是一样,只希望这一次,四公主能幸福到老罢!

    翌日,顾蕴起身更衣梳洗毕,用过早膳,吩咐奶娘等人务必照顾好念哥儿后,便带着白兰紫兰去了五公主的寝殿。

    果然五公主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看见顾蕴进来,也不起身迎接,仍双手抱膝,坐在临窗的榻上发呆,若不是她的脸还是以前那张脸,虽又瘦又惨白,依然那么的精致,顾蕴简直要怀疑眼前的人,与曾经那个跋扈嚣张,不可一世的五公主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两个人了。

    顾蕴摆手将屋里服侍的人都打发了后,方坐到了五公主对面,道:“五皇妹,你的驸马人选我已奉父皇之命,初步有了结果,一共三个人选,一个是安陆侯家的次子,一个是济宁侯家的幼子,一个是武定伯家的长子,据我打发出去私下打听的人回禀,三人都是相貌堂堂,人品上佳,你若是也觉得还行,我便让人安排时间,让他们都进宫,你亲自相看之后,再做最后的决定了。”

    五公主闻言,这才动了动身体,漠不关心的说道:“大皇嫂做主即可,我没什么可相看的。”反正她如今孤家寡人一个,没有任何靠山与倚仗,嫁到哪家去又有什么区别?不过,他们若以为她没有了倚仗,就可以随意的拿捏甚至是欺负她,就真是打错了主意,她不好过了,别人也休想好过!

    顾蕴就头疼起来,五公主这个样子,摆明了是破罐子破摔啊,偏她还不能任她破罐破摔下去,把主全权给她做了,不然将来她若是与驸马过得好了还罢,若是不好了,就都是她这个长嫂的错,她可不想白白背这样的黑锅。

    但再头疼,她也只能继续说道:“总是五皇妹一辈子的事,怎么能全由我做主?将来五皇妹万一与驸马过得不好了,该算谁的?我知道你心里有恨也有怨,偏这恨与怨根本发不出来,甚至根本不知道对着谁发去才好,可人的生命就只有一次,你又还这么年轻,大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难道就真愿意将余生都用来恨与怨吗?你别忘了,你身上不止流着林家的血,更流着宇文家的血,所以,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完全不用这样自苦,我说句不好听的,到了今时今日,你就是作践死了自己,又还有谁会心疼?那你就更该自己爱自己才是!”

    五公主眼里就有了泪花,但被她死死给逼了回去,她何尝不知道如今已没人爱她,她只能自己爱自己了?她以前也一直这样想的,她这么年轻,凭什么为了别人去死,活着再是痛苦,那也比死了强一千倍一万倍!

    可等母兄与母族的人都死绝后,五公主才发现,原来死有时候真是一种幸福,反而活着才真正是受罪,偏她仍提不起勇气去死,她该怎么办?这才会一日比一日消沉,得过且过的。

    好半晌,五公主方嘶声说道:“我这样连自己的母亲兄长和舅舅都能出卖的人,还有什么将来可言,还大好的人生呢,罪孽的人生还差不多!若我当日没有出卖二皇兄和舅舅,没有出卖母亲,虽然结果未必会改变,但至少我心里能稍稍好过一些。”

    话音未落,顾蕴已道:“你也知道你不那样做,结果也不会改变,甚至你自己也会赔上性命,那你还有什么好自苦的?反倒是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吗?可他们照样这样做了,半点也没考虑过你和其他无辜的人会因此受到什么连累,所以,你不欠他们什么,没必要用自己的后半辈子来恕罪,你该有自己的生活与幸福。”

    五公主却仍是满脸的阴郁:“我哪还配有幸福,不然大皇嫂替我回了父皇,别让我嫁人了,送我去大相国寺罢,如此便既可以让父皇眼不见我心不烦,又能让我常伴青灯古佛,聊赎自己浑身的罪孽了。”

    本就没有多少感情,甚至以前还一度是仇人,顾蕴见五公主油盐不进,也就熄了再劝她的念头,只道:“这个我可做不了主,不过替你请示一下父皇还是可以的,就是父皇会怎么做主,就不是我能干预的了,若父皇同意送你去大相国寺,当然就最好,若不同意,仍要你嫁人,我也会好生替你准备嫁妆。你是公主,哪怕虎落平阳了,依然是堂堂正正的公主,夫家谁敢慢待了你?到底是要这样忍恨含怨的过一辈子,还是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你自己选罢!”

    说完,顾蕴便起了身,不疾不徐的往外走去。

    “等一下!”却才走出几步,便被五公主给叫住了,顾蕴还以为她想通了,正暗暗庆幸,不想就听得她道:“大皇嫂,我听说二皇嫂……二嫂她日前已带着我侄儿,从云贵被押送回京了,如今就住在西山别宫里?能不能求大皇嫂稍微照顾一下他们,以前我从来没好生尊敬善待过二嫂,如今她一个人,不但什么都没有了,还要自己把孩子拉扯大,实在太难为她了……”

    顾蕴不由大是意外,五公主曾经待萧氏有多刻薄,她虽未亲见过,也听说过不少,万万没想到到了今日,竟是她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公然为萧氏母子求情的,果然苦难使人成长,连五公主这样的人,都能被变故所改变吗?

    她于是转过了身来,定定看向五公主道:“你应该知道,东宫与罪人宇文承乾结仇已深,哪怕如今该死的人都死了,那仇怨一样化解不了,所以你凭什么求我照顾宇文承乾的遗孀和遗孤呢?我能不克扣他们的用度,不对他们落井下石,已是仁至义尽了,你怎么还能奢望别的?”

    顿了顿,对上五公主难以置信继而满是苦笑的脸,继续说道:“难道你就没想过,你如今才是他们最大,也是唯一的靠山了?你再怎么说也是公主,将来要与他们送点儿什么东西进去,只要不出格儿了,谁还敢拦你不成?便是上面的人知道了,只要在可以容忍的范围以内,应当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你现在还想去大相国寺常伴青灯古佛一辈子吗?”

    说来萧氏也真是倒霉,早年遇人不淑,明明贵为皇子妃,却处处都得看人脸色,处处都得受委屈也就罢了,好容易否极泰来,与二皇子感情好转,又生了儿子,满以为以后的日子都会顺顺当当的了,奈何二皇子偏又反了,累她与儿子都被连累不说,亦连娘家人都抛弃了她,不但没有如她所愿庇护他们母子,反而主动将他们送了回来,也不知道这些日子,这个不幸的女人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听说她被押送回京那日,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头发也白了好些,乍一眼瞧出,竟跟四五十岁的老妪一般了,可她明明才二十五六,顾蕴虽没亲见,也不难想象到当时的情形,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在心里叹息一声,做女人难,做皇家的媳妇儿更难了!

    不过也怪不得萧定邦,他又不似宗氏父子,已然被逼到了绝路,不反是死路一条,反了仍是四路一条,所以非反不可,他明明还有退路,且一家上下那么多条性命,也不能白白拿他们为萧氏母子冒险,可不只剩下主动将萧氏母子送回盛京一条路可走了?

    他的这个举动也的确让皇上龙心大悦,本来还想着要动一动萧定邦总兵位子的,至少暂时再没这个打算了,又赏了个荫恩给萧定邦的嫡长孙,既是告诉萧定邦,只要你一心忠君爱国,自有你的好处,也是告诉满朝文武,忠君爱国的人,什么时候都不会吃亏,反之,就休怪他不客气!

    五公主就被顾蕴的话说得怔住了,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过这一茬呢?她再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那也是公主,自有自己的俸禄和封赏,出嫁时也定会有大笔嫁妆,要做旁的事做不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照顾一下嫂嫂和侄儿,让他们母子的日子稍稍好过些,料想还是问题不大的。

    五公主原本死气沉沉的双眸里总算有了一点光彩,顾蕴也不急着催她,只道:“你再好生考虑一下,想挑谁做驸马罢,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等考虑好了,打发个人去东宫说一声,我自然会替你去与父皇说的。”

    这一次,五公主没有再断然回绝了,而是缓缓蹲下身,给顾蕴行了个礼,说了一句:“多谢你,大皇嫂。”语气比任何时候都真诚。

    顾蕴也没客气,大大方方的受了她的礼,才转身出去了,如今五公主有了牵挂,总算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和寄托,等到将来她再有了自己的孩子,与自己真正血脉相通,这世上任何人都及不上彼此亲密的孩子,想来她的心境会越发平和,这一生也就这么过去了罢?

    一时回到东宫,才刚下辇,就听得人说荣亲王世子妃已带着小小姐等候多时了,顾蕴因忙加快脚步回了崇庆殿,果见稍稍有些发福的丁氏已侯在厅里了,一见顾蕴进来便起身拜了下去:“臣妾参见太子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顾蕴忙上前几步亲自搀了她起来,笑道:“都是自己人,十一嫂何必行此大礼,何况你才生产完,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就更不该这样了,快坐。”又叫人换热茶来。

    丁氏忙道了谢,才欠身坐了,笑道:“前儿小女洗三和满月,娘娘都有打发人送贺礼出去,臣妾就想着,等身子方便些了,一定要带了小女进宫来,亲自向娘娘道谢才好,所以今儿才不请自至了,还请娘娘千万不要见怪才好。”

    “我巴不得十一嫂日日不请自至呢,怎么会见怪,”顾蕴笑道,一面向奶娘招手:“快把小妞妞抱来本宫瞧瞧,听说十一哥亲自给起了小名儿叫‘飞飞’是吗,我一开始还以为是芳菲的菲呢,没想到却是飞扬的飞,十一哥怎么想的,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妞妞,竟给起了个男孩儿的名字。”

    说着,已自奶娘怀里接过了小飞飞,见她生得又白又嫩,一双大眼睛幽黑清澈得让人能清楚分明的看清自己的倒影,关键左脸颊还有个梨涡,立时爱得什么似的:“我们飞飞可真漂亮,婶母都不想将你还给你娘,只想将你一直留在身边当自己的女儿了,你说好不好?”

    丁氏含笑看顾蕴逗着女儿,道:“臣妾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世子爷却说,女孩儿活在这世上本就不比男孩儿容易,哪怕身份再尊贵也是如此,所以给她起这个小名儿,希望她一辈子都能活得飞扬自在,臣妾一想,的确如此,也就由着世子爷了,本来世子爷还想大名儿也给她用这个的,是父王说这个名儿做大名不雅,才打消了世子爷的念头。”

    顾蕴点点头:“‘珂’也挺好听,到底是十一哥的嫡长女,不从辈分来,知道的说是十一哥心疼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十一哥有旁的念头呢。”

    丁氏就露出了甜蜜的笑容来:“世子爷已经够疼爱飞飞了,疼爱得简直都快盛京人尽皆知了,父王也是一样,反倒是臣妾,担心这么大的福气,她小人儿家家的会承受不住呢。”如今世子爷只要有空,几乎都用来陪飞飞了,连带夫妻间的感情也更好了,她简直幸福得都快要害怕,自己如今是在做梦了!

    “怎么会?”顾蕴道:“咱们宇文家,谁生来不是有天大福气的?何况女儿家,本来就是要用来疼的吗,当日收到好消息时,我还曾与太子殿下说,定要讨了飞飞的小衣裳,放到枕头底下,希望明儿老天爷也赐我们一件小棉袄呢。”

    宇文策才打了那么一场漂亮的胜仗,皇上自然要好生封赏他,直接发了话,金吾卫腾骥卫,乃至西山大营五军都督府的职位都随便他挑,反正如今空缺也多,宇文策权衡再三后,选了腾骥卫副指挥使的位子,也就是以前韩卓的位子,如今东宫才能不至于因人走茶凉,时间一长便对好多事鞭长莫及,所以顾蕴有此一问。

    至于顾准,就没有他那么好的运气了,虽则在永嘉之乱中,也立下了汗马功劳,但到底还是因与顾蕴的关系,让皇上疑忌了,待论功行赏时,便将顾准金吾卫指挥使的职位给了别人,擢了顾准为从一品的太子太保,还荫了顾曜为从四品的指挥佥事,虽是明升,实则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是暗降,与大乱前皇上气急之下颁布的那道圣旨倒是一般无二。

    不过因着宇文承川明显比以前地位还要牢固,显阳侯府并没有因此就冷清下来,反而较之以前越发门庭若市了,都知道太子妃娘娘与娘家,尤其是娘家伯父伯母亲密,又得太子殿下专宠,等将来太子殿下御极后,还怕显阳侯府没有更上一层楼的时候?自然要趁现在就开始打好关系,不然灶都被别人给烧成热灶了,他们再去烧,可就没有意义了。

    还有平大老爷,虽也立了大功,可他才封了伯爷不久,与前番之功相比,此番的功劳倒是不大显得出来了,兼之又还没出孝,皇上便只赏了黄金千两,并一块“文武双全”的亲笔匾额罢了,也亏得平府如今还在孝期,所以不必日日像祁夫人似的,不得不接待许多不请自来的客人,实在烦不胜烦。

    丁氏忙笑答道:“世子爷素日与腾骥卫的人也是打交道惯了的,何况都知道如今皇上器重他,谁敢给他使绊子阳奉阴违?一切都很顺利,娘娘只管放心罢。”

    顾蕴就点头笑了起来:“十一哥那样能干精明的人,自然去了哪里都能如鱼得水。”

    过了两日,先是韩夫人处传了好消息进宫,韩慧生自那天被顾蕴下了猛药后,次日便开始有了明显的变化,药也愿意好好吃,饭也愿意好好吃了,也不再日日都躺在床上,而是一有空便扶了丫鬟的手去园子里慢慢的走动,虽暂时看来身体还没什么起色,但只要愿意吃愿意动,怎么也比以前要好许多罢?

    再是五公主处传了消息来,她愿意出嫁,并且择了安陆侯家的二公子为驸马,请顾蕴帮忙回禀皇上。

    于是顾蕴又开始操办起五公主的大婚事宜来,皇上再是想早些将五公主嫁出宫里,以免见了彼此都难受,到底五公主年纪还不是很大,公主出降也自有一套规矩礼仪,一两个月的时间根本不够,所以五公主的婚期定在了来年三月,春暖花开的,倒是正适合办喜事。

    如此忙忙碌碌的进了十一月中旬,福建那边儿继之前的一系列小胜后,传回了大胜的好消息来,宇文承川亲率精兵,于福建腹地福州漳州一带,大败宗氏叛军,一举夺回了之前失手的七八个城池,只要再攻破福州,便可生擒宗氏父子,结束整场战争。

    消息传到崇庆殿时,顾蕴正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盯着念哥儿,谨防他抓了东西便往嘴里放,却是他近期开始长牙了,许是牙龈难受,非要有什么东西咬着磨着才痛快,所以如今顾蕴头上身上一般都是不出门,便不带首饰珠宝的。

    听得宇文承川打了大胜仗,顾蕴不自觉已是满脸的笑,片刻方一把抱起念哥儿,躺倒在榻上,任他往自己的脸上身上乱踩,嘴里还不忘高兴的叫着:“小东西,听见了吗,你爹爹打大胜仗了,你爹爹很快就能回来了!”

    念哥儿当然听不懂,还以为顾蕴在跟她玩儿呢,裂开小嘴笑得口水都流了出来,露出米粒儿似的乳牙。

    顾蕴又与儿子疯了一会儿,才让人将他抱下去,略整理了一下衣装后,提笔给宇文承川写起信来……

    彼时福建的讨逆大军营帐里,宇文承川也正想着顾蕴与念哥儿,也不知道蕴蕴收到他大胜,即将凯旋的消息没有,念哥儿也必定已长大了好多,都快认不得自己这个爹爹了罢?好在他很快就可以班师回京,与他们母子团聚了。

    他正沉思着,季东亭兴冲冲的跑了进来:“殿下,果然不出您所料,宗老贼父子已定了今晚上携家小趁夜坐船离开福建,漂洋过海去海的另一面重新开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宇文承川就笑了起来:“当然是里应外合,瓮中捉鳖了,立刻去请了义父过来,他等这一日,已经等了二十几年,孤可不能让他空等了,总得给他一个亲自手刃仇人的机会!”

    季东亭忙答应着去了,不一时便请了韩卓并两位副帅几位主将来,大家于是看着新近才得的地图,细细商议起晚上的作战计划来。

    冬日天短,很快天便黑了下来。

    前成国公世子宗震看着眼前忙碌个不停往外搬辎重细软的精兵,再想着自己父子苦心经营了二十余年的福建眼看就要拱手让人,再是铁血坚毅的人,也忍不住眼眶泛红,整个人都发起颤来。

    前成国公宗庸却是老而弥坚,连脸上的表情都与素日一般无二,沉声说道:“成王败寇,自古皆是如此,大男人拿得起放得下,有什么可伤感难过的,大不了去了海的那一边后,重新开始便是,我们要人有人,要银子有银子,最重要的是,一家人至今都还好好儿的在一起,有什么可怕的!”

    宗震闻言,想起自家好歹人都还在,总算心里稍稍安慰了几分,点头道:“父亲说得对,只要人还在,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顿了顿,“那宇文珏该如何处置?也一并带走吗?”

    相处这段时间以来,宗震已发现宇文珏年纪虽小,人却极是聪明,之前发生的事,他如今虽一知半懂的,保不齐再大几岁后就会都想明白了,届时万一他恨上了他们,生出了报仇的念头来并真付诸于实际行动了,他们岂非悔青肠子也迟了?

    知子莫若父,宗庸一听儿子的话,便明白他的顾虑了,想了想,道:“还是将他留下罢,宇文承川既连你妹妹的命都能保下,不管是为了名声还是旁的什么,想来都不会拿那孩子怎么样。”不然总是身上流着自家血脉的孩子,又的确是他们对不住他在先,他还真下不去那个手杀他。

    宗震闻言,本来还想再劝父亲别留后患的,想起小时候与妹妹的深厚感情,到底还是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点头道:“那就听父亲的,把他留下,让宇文承川带了他回京罢,虽然以后注定得不到自由,注定没有好的前程了,好歹还能保住性命,好歹祖孙三代还能相守着,也算是我们最后能为妹妹做的了。”

    当下父子两个又说了几句话,宗震的长子便来回一切都准备好了,“……母亲与婶婶弟妹侄儿侄女们都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了,请祖父与父亲示下。”

    “很好。”宗庸点点头,“出发罢!”

    一家人于是趁夜上了马车,“嗒嗒嗒”的径自奔向了码头,在那里,宗庸宗震父子早让人备了几艘大船,从他们举旗反了的那一日起,他们便一直在为这一日做准备了,虽然这样的结果,是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但有后路总比没后路来得强。

    很快宗家的女眷孩子们便都由男人们护送着上了马车,宗震站在码头上,回望着夜色中的福州城,饶之前已被老父亲劝慰过了,这会儿依然又忍不住满心的伤感与苍凉,为什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这一去,自家永远都回不了故土了啊,再是有人有钱又如何,老天爷待他们宗家实在不公啊!

    宗庸看在眼里,低斥道:“方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怎么你年纪越大,反倒越发像个娘儿们了,谁又舍得离开故土了,林永继就是舍不得,就是心太大,才会弄得全家上下都不得好死,连一缕香火都没留下的,怎么你想步他的后尘是不是?”

    话说如此,自己也忍不住眼眶发热,落叶尚且知道归根,他却临到老了,反而还要离开故土,去异国他乡重新开始,以前他从来都坚信他的命由己不由天的,如今也忍不住要感叹,到底人力还是对抗不了天意啊!

    父子两个又静静的四顾了一圈,眼见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只得忍痛上了船,下了出发的命令。

    很快几艘大船便缓缓的驶出了福州码头,到了深水区后,便加快了速度,不一时便消失在了茫茫的海上。

    宗氏父子待船都行驶得平稳了,又一层层的传了命令下去,今晚上和明儿白日大家都辛苦一点,昼夜不停的行船,待出了大邺的势力范围后,再好生的犒劳大家,听得大家都应了,方各自回了各自的舱房,准备稍事歇息一下,到底父子两个都不年轻了,尤其是宗庸,不补充一下体力,明早怕是就得起不来。

    但他们终究还是没有歇下,因为很快就有亲卫惊慌失措的声音传到他们各自耳朵里:“国公爷(世子爷),不好了,我们的船有两艘竟与我们失去联系了,如今也不知道流落到了什么地方?”

    然后是更坏的消息:“国公爷(世子爷),不好了,我们被人包围起来了!”

    宗庸与宗震闻言,立时便反应过来,原来他们自以为很隐秘的撤离行动,其实早落在了别人眼里,并且早设下了圈套等着他们,一时都是又气又急,可除了垂死一搏,他们又哪还有别的法子?只得恨声下了命令,让所有人都即刻备战,不然大家都惟有死路一条。

    奈何他们主力的亲卫都在那两艘失了联的船上,如今看来,他们不是也被隔断包围起来了,就是早已叛变了,后者的可能性显然比前者大得多,不然要包围那么大的两艘船,对方得出动多少人马,又怎么可能一点儿动静都不弄出来?

    于是战斗只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不到,宗家上下坐的主船便被射了个千疮百孔,船上的人也已所剩无几,以致连开船的人都再找不到了,大船只能停在原地不动了。

    宇文承川这才下了令让床弩队的停止进攻,再让水手们将船驶得离宗家的船近了,与韩卓一起站到了船头,向宗氏父子道:“你们已是穷途末路了,再如何垂死挣扎也是枉然,若是识相的,就即刻投降,孤还可以让你们都留一条全尸,否则,就别怪孤不客气,让你们都葬身鱼腹了。”

    宗庸看着气定神闲的宇文承川,简直恨不能立时扑上前咬死了他,都是这个婢生子挡了他外孙的路,自家才会被逼到如今这个地步的,老天爷实在太不公平了,不过,他以为被逼到绝路,他们就会向他俯首称臣了?简直就是做梦,他宁愿全家上下都死绝了,也绝不会臣服于一个卑贱的婢生子的!

    宗庸因冷笑道:“从老夫举旗起兵那一日起,老夫就从没想过自己能善终,你个婢生子要杀就杀,别再多废话!老夫只是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今夜我们行动,又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船只的,福州城至今还没破,你不是该先把福州夺回去吗?”

    宇文承川就轻笑起来:“你们父子虽自谓把福州经营得铁桶一般,却忘了这世上有一样东西,是连最强悍最忠心的军队都能轻易打败的,所以福州城破不破又有什么区别,它早已是孤的囊中之物!至于孤哪来的这么多船只,从孤与义父决定了要报仇那一日起,便一直在为今日做准备了,所以,你们造反反而便宜了我们,不然孤要将你们全家老小都杀光,让你们也一偿昔年孤义父的心痛与绝望,还要担心被世人说心狠手辣,不是仁君之相呢!”

    韩卓则睚眦俱裂的叫道:“老贼,从你陷害冤杀我卓家上下一百八十三口人起,我就一直在等着这一日了,所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就受死罢!”说完接过亲卫手里的弓箭,便向宗庸射去。

    被宗震的长子忙忙拿刀挡开了,急声说道:“祖父,我这就护送着您和父亲坐小船先离开,这里有我顶着!”

    宗庸却苦笑起来:“那个婢生子明显有备而来,我们能逃到哪里去?还是别做无谓的挣扎了,一家人能死在一起,也是一种福气,好歹黄泉路上,大家也好有个照应。”

    说完拔高了声音,向宇文承川和韩卓道:“你们两个想手刃老夫,老夫偏不让你们如愿!”然后忽然接过旁边亲卫手里的火把,重重扔到了船帆上,很快火势便蔓延开来,原来那船帆竟早被浇上了火油,防的就是万一自家会别阻截,却没想到,到头来竟真派上了用场……

    永丰四十二年十二月初七,皇太子宇文承川于福州海上,大败叛贼宗氏父子,彻底平定了整场叛乱,宗氏父子穷途末路,火烧大船,让宗家上下都葬身火海,煊赫一时的宗氏一族,至此彻底烟消云散。

    顾蕴接到宇文承川不日便将凯旋班师的消息时,已是腊月二十八,离除夕只得两日了,她虽高兴于宇文承川的大胜,也忍不住遗憾他赶不上回来过年,念哥儿出生的第一个新年,只能她当娘的独自陪他过了。

    不过想着来日方长,以后他们一家有的是一起过年的机会,最要紧的是人都平平安安的,又觉得没什么了,只高高兴兴的吩咐起大家张灯结彩,准备过年来。

    宫里各处也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永嘉之乱后,所有人都无形中更珍惜如今还活着的日子一般,连带后宫的氛围都好了许多,也是,在生死面前,再大的事说到底也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

    却没想到,大年三十的宫宴散了后,顾蕴才带着已睡着了的念哥儿回到崇庆殿,便被人直接抱了个满怀,然后举了起来,她吓了一大跳,本能的尖叫起来,尖叫到一半,才发现举着自己的人虽胡子拉渣,满身的尘土,却分明就是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不在思念着的宇文承川,眼泪立时便盈满了眼眶。

    被宇文承川伸出粗粝的大拇指,给轻轻的拭了去,低声说道:“别哭……我从决定娶你那一日开始,便暗暗发过誓,以后一定不让你受任何委屈,不让你流眼泪,到今时今日,我终于可以确信,自己能做到这一点了!”

    尾声

    大邺朝史记:永丰四十五年三月,世宗患疾,一病不起,延太医医治,至五月,渐至水米不进,皇太子亲侍汤药,恨不能以及代之,依然无力回天,世宗于六月初五巳末,驾崩于懋勤殿,遗命时年正好而立的皇太子宇文承川灵前即位,至乾清宫正殿登基。

    新帝大赦天下,唯谋反大逆不在赦限,余并宥之。文武官五品已上先无爵者赐爵一级,六品已下加勋一转。天下免赋一年。放掖庭宫女三千余人。

    及至守孝二十七日后,新帝于乾清宫正式登基,改年号昭明。

    追封生母慎贵嫔为孝贤皇太后,册立太子妃顾氏为皇后,母仪天下,并下旨散尽后宫,自此六宫无妃。

    ------题外话------

    总算写完了,真是好累好累,也好高兴好高兴,因为终于把200万的处破了,O(∩_∩)O~感谢亲们一路走来不离不弃的支持,会有番外,但会先休息几天哈,么么么么么么大家,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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