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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站在那里望那头梅弗莱牝驹。乔治?福尔赛当然上了年纪了,不过这个普罗芳说不定和自己一样大;法尔好象觉得自己年纪特别小,好象这匹梅弗莱牝驹是这两个人嘲笑的玩具似的。那马已经变得不真实了。

    “这匹‘小’雌儿,”他好象听见普罗芳的声音说“你看中它什么地方?我们全得死啊!”然而乔治?福尔赛,他父亲的好朋友,却还在跑马!梅弗莱血统——这比别的血统究竟好多少呢?还不如把他的钱赌一下的好。

    “不行,不行!”他忽然喃喃自语起来。“要是养马都没有意思,那么做什么事情也没有意思!我来做什么的?我要买下它。”

    他退后两步,看那些到草场上来的客人向看台涌去。服饰讲究的老头子,精明而壮硕的汉子,犹太人,天真得就象是一生从来没有见过马的教练员;轻佻而懒散的高个子女人,或者步履轻快、大声说话的女人;神情装得很严肃的年轻人——有两三个都只有一条胳臂!

    “人生在世界上就是赌博!”法尔心里想。“铃声一起,马跑起来,钞票就换手;铃声再起,马又跑起来,钞票又回来了。”

    他对自己竟而有这种哲学见解颇为骇然,就走到草场门口去看梅弗莱牝驹溜腿。它的动作不坏;所以他就向那部“小小”车子走去。那顿“小小”午饭是许多男子梦想到而很少吃得到的;吃完午饭,普罗芳陪他回到草场那边去。

    “你妻子是个漂亮女子,”他出其不意说了一句。

    “我认为最漂亮的,”法尔冷冷地回答。

    “是啊,”普罗芳先生说;“她的脸生得很漂亮。我就喜欢漂亮女子。”

    法尔望望他,有点疑心,可是这个同伴的浓厚魔鬼气息中夹有一种好意和直率气味,使他暂时放下心来。

    “哪个时候你们高兴来坐游艇,我愿意带她海上去游览一下。”

    “谢谢,”法尔说,重又不放心起来“她不喜欢航海。”

    “我也不喜欢,”普罗芳先生说。

    “那么你为什么要驾游艇呢?”

    比利时人的眼睛显出微笑。“啊!我也不知道。我什么事情都做过了;这是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一定他妈的很花钱呢。我觉得你的理由不够。”

    普罗斯伯?普罗芳先生的眉毛抬了起来,撅出厚厚的下唇。

    “我是个很随便的人,”他说。

    “你参加了大战吗?”法尔问。

    “对——啊,这个我也做了。我中了氯气;有点小小不好受。”他带着一种深厚而懒洋洋的富贵神气微笑着。他不说“稍微”而说“小小”是真正弄错还是做作,法尔可拿不准;这个家伙显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时那匹梅弗莱牝驹已经跑赢了,一群买主正围成一个圈子;普罗芳先生站在人群当中问道:“你打算叫吗?”

    法尔点点头。有这样一个懒洋洋的撒旦站在身边,他得有个坚定的信念才行。虽则他外祖父事先见到,遗留给他每年一千镑的定息收入,再加上好丽的祖父遗留给好丽的每年一千镑定息收入,使他能免于破产的威胁,他能动用的资本并不太多;卖掉南非农场的那笔钱大部分已经用在南撒州的产业上了。所以叫了没有多久,他就盘算:“他妈的!这已经超出我的价钱了!”他的限价——六百基尼——已经超出,只好不叫。那匹梅弗莱牝驹在七百五十基尼的叫价下拍了板。他正在着恼地转身要走,耳朵里却听见普罗芳先生慢吞吞的声音说:

    “哦,那匹小小牝驹是我买下了,不过我不要;你拿去送给你的妻子。”

    法尔看看这个家伙,重又不放心起来,可是他眼睛里的善意却使他实在没法生气。

    “我在大战时发了一笔小小的财,”普罗芳先生说,看出法尔脸上的狐疑。“我买了军火股票。我要把钱花掉。我一直都在赚钱。自己的需要很小。我愿意我的朋友拿去用。”

    “我照你的价钱向你买,”法尔突然拿下主意。

    “不,”普罗芳先生说。“你拿去。我不要它。”

    “不象话。一个人不能——”

    “为什么不能?”普罗芳先生微笑说。“我是你们家的朋友。”

    “七百五十基尼又不是一盒雪茄,”法尔忍不住说。

    “好吧;你就替我养着,等我要的时候再说,你爱把它怎么样就怎么样。”

    “只要仍旧是你的,”法尔说。“我倒也无所谓。”

    “那就这样吧,”普罗芳先生咕噜了一声,走开了。

    法尔在后面望着;他也许是个“好魔鬼”可是也说不定不是。他望见他和乔治?福尔赛又走在一起,这以后就不再看见了。

    看赛马的那两天晚上,他都在他母亲格林街的家里过夜。

    维妮佛梨德?达尔第已经六十二岁,但仍旧保养得很后生,尽管被蒙达古?达尔第折磨了三十三年,最后几乎是幸运地被一座法国楼梯把她解放了。对她说来,自己最喜欢的大儿子经过这许多年后忽然从南非回来,而且简直没有什么变,媳妇也很讨人喜欢,实在是天大的喜事。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自己还没有结婚时,维妮佛梨德原是自由、享乐和时髦的先锋,现在却承认今天这些“女士”们是她年轻时代所望尘莫及的。比如说,她们把结婚离婚就看得很随便,而维妮佛梨德有时就懊悔自己没有那样做;两次、三次、四次随便之后,说不定会给她找到一个不是那样烂醉如泥的伴侣,那岂不很好;不过,他总算给自己生了法尔、伊摩根、毛第和班尼狄特(现在已经快升到上校了,而且在大战中一点没有受伤)——这些孩子到现在一个还没有离婚呢。那些记得他们父亲的为人的,看见孩子们个个用情专一,时常感到诧异;不过,维妮佛梨德总喜欢这样想,他们其实全是福尔赛家人,都象她而不象他们父亲,只有伊摩根也许是例外。她哥哥的“小女儿”芙蕾使她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孩子和那些摩登年轻女子一样的好动——“她是风里的一朵小小火焰”普罗斯伯?普罗芳有一天晚饭后这样说过——可是她并不轻佻,也不大声说话。维妮佛梨德自己持重的福尔赛性格天然使她不喜欢这种时下风气,不喜欢这些摩登女子的习惯和那句口头禅:“反正什么都是一样!花吧,因为明天就要穷了!”她觉得芙蕾总算有这样一个特点,她想要得到一样东西,非弄到手决不改变心思——至于后果如何,由于年纪太轻,她当然不会看出来。这孩子而且长得很不错,有她母亲的那种法国人的装饰天性,带她出去很挣面子;人人都转过头来看她,这对维妮佛梨德说来非常重要,因为维妮佛梨德自己就爱讲究和出风头;也就是在这上面使她在蒙达古?达尔第身上上了那样的大当。

    星期六早饭时,她和法尔谈着芙蕾,连带谈到了那个家族秘密。“法尔,你岳父和你舅母伊琳的那段小小经过——当然是旧话了;不过不必让芙蕾知道——反而多出事情。你舅舅索米斯对这一点很认真。所以你要当心点。”

    “好的!可是事情非常碍手——好丽的小兄弟要下去跟我们住一个时候学农场。已经来了。”

    “唉!”维妮佛梨德说。“这真糟糕!他是什么样子?”

    “我过去只见过一次——在罗宾山,那时我们回去看看,是在一九九年;身子光着,画上许多蓝条子、红条子——小家伙很好玩。”

    维妮佛梨德觉得这还“不错”也不再烦心了。“反正,”她说“好丽是懂事的;她会知道怎样应付。我不预备告诉你舅舅。只会使他烦神。你回来真是一件好事,现在我这样上了年纪。”

    “上了年纪!怎么!你还是和过去一样年轻呢。那个普罗芳,妈,人靠得住吗?”

    “普罗斯伯?普罗芳吗?哦!人挺有意思。”

    法尔哼了一声,就把梅弗莱牝驹的那段事情重又叙述一遍。

    “他就是这个派头,”维妮佛梨德说。“他什么怪事都做得出来。”

    “哼,”法尔尖刻地说“我们家里跟这种家伙来往可不大行;他们太不在乎了,和我们不对头。”

    这话倒是真的;维妮佛梨德足足有一分钟默然无语,然后才说:“是啊!反正他是外国人,法尔;我们得担待些儿。”

    “好吧,我先收下他的马,再想法子补他的情。”

    不一会他就和母亲告别,受了她一吻,去马票行,去伊昔姆俱乐部,再去维多利亚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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