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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旅行去,去看巴黎的展览会。 我们现在就到了!这是一次飞快的旅行,但是并非凭借什么魔力而完成的。我们是凭着蒸汽的力量,乘船或坐火车去的。 我们的时代是一个童话的时代。 我们现在是在巴黎的中心,在一个大旅馆里面。整个的楼梯上都装饰着花朵;所有的梯级上都铺满了柔软的地毯。 我们的房间是很舒服的;阳台的门是朝着一个宽大的广场开着的。春天就住在那上面。它是和我们乘车子同时到来的。它的外表是一株年轻的大栗树,长满了新出的嫩叶子。它的春天的新装是多么美丽啊!它穿得比广场上任何其他的树都漂亮!这些树中有一棵已经不能算是有生命的树了,它直直地倒在地上,连根都拔起来了。在它过去立着的那块地方,这棵新的粟树将会被裁进去,生长起来。 到目前为止,它还是立在一辆沉重的车子里。是这辆车子今天从许多里以外的乡下把它运进巴黎来的。在这以前,有好几年,它一直是立在一棵大栎树旁边。一位和善的老牧师常常坐在这棵栎树下,讲故事给那些聚精会神的孩子们听。这棵年轻的栗树也跟着他们一起听。住在它里面的树精那时也还不过是一个孩子。她还记得这树儿童时代的情景。那时它很小,还没有草叶或凤尾草那么高。这些草类可以说是大得不可再大了,但是栗树却在不断地生长,每年总要增大一点。它吸收空气和太阳光,喝着露水和雨点,被大风摇撼和吹打,这是它的教育的一部分。 村精喜欢自己的生活和环境、太阳光和鸟儿的歌声。不过她最喜欢听人类的声音。她懂得人类的语言,也同样懂得动物的语言。 蝴蝶啦、蜻蜓啦、苍蝇啦——的确,所有能飞的东西都来拜访她。他们到一起就聊天。他们谈论着关于乡村、葡萄园、树林和带花园的皇宫——宫里还有一个大花园——这类的事情。皇宫的花园之中还有溪流和水坝。水里也住得有生物,而且这些生物也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在水里从这里飞到那里。它们都是有知识、有思想的生物,但是它们不说话,因为它们非常聪明。 曾经钻进水里去过的燕子谈论着美丽的金鱼、肥胖的鲫鱼、粗大的鲈鱼和长得有青苔的老鲤鱼。它把它们描写得非常生动,但是它说:“最好你还是亲自去看看吧。”不过树精怎样能看到这些生物呢?她能看到美丽的风景和忙碌的人间活动——她也只能满足于这些东西了。这是很美丽的事情。不过最美丽的事情还是听那位老牧师在株树下谈论法兰西和许多男人和女人的伟大事迹——这些人的名字,任何时代的人一提起来就要表示钦慕。 树精听着关于牧羊女贞德1的事情和关于夏洛哥戴2的事情。她听着关于远古时代的事情——从亨利四世和拿破仑一世,一直到我们这个时代的天才和伟大的事迹。她听着许多在人民心里引起共鸣的名字。法兰西是一个具有世界意义的国家,是一块抚育着自由精神的理智的土地。! 1贞德(jeanne d"arc,1412~1413)是法国女英雄,曾领导法国人对英国抗战,后来被英国人当做巫婆烧死了。 2夏洛哥戴(charlotte corday,1768~1793)是法国大革命时一个女战士,在法国大革命中谋杀了当时的著名政治家、记者马拉。 村里的孩子聚精会神地听着;树精也聚精会神地听着。她像别的孩子一样,也是一个小学生。凡是她所听到的东西,她都能在那些移动着的浮云中看出具体的形象。 白云朵朵的天空就是她的画册。 她觉得住在美丽的法国是非常幸福的。但是她也觉得鸟儿和各种能飞的动物都比她幸运得多。甚至苍蝇都能向周围看得很远,比一个树精的眼界要大得多。 法国是那么广阔和可爱,但是她只能看到它的一个片段。这个国家是一个世界,有葡萄园、树林和大城市。在这些东西之中,巴黎要算是最美丽,最伟大的了。鸟儿可以飞进它里面去,但是她却不能。 这些乡下孩子中有一个小女孩。她穿着一身破烂的衣服,非常穷苦,但是她的样子却非常可爱。她不是在笑,就是在唱歌;她喜欢用红花编成花环戴在她的黑发上。 “不要到巴黎去吧!”老牧师说。“可怜的孩子,如果你去,你就会毁灭!” 但是她却去了。 树精常常想念着她。的确,她们俩对这个伟大的城市有同样的向往和渴望。 春天来了;接着就是夏天、秋天和冬天。两年过去了。 树精所住的这棵树第一次开出了栗花,鸟儿在美丽的阳光中喃喃地歌颂这件事情。这时路上有一辆漂亮的马车开过来了。车里坐着一位华贵的太太。她亲自赶着那几匹美丽的快马,一个俊秀的小马车夫坐在她的后面。树精认出了她,那个老牧师也认出了她。牧师摇摇头,惋惜地说: “你到那儿去!那会带给你损害呀!可怜的玛莉啊!” “她可怜吗?”树精想。“不,这是一种多么大的改变啊!她打扮得像一位公爵夫人!这是因为她到了一个迷人的城市才改变得这样。啊,我希望我自己也能到那豪华富贵的环境中去!当我在夜里向我所知道的这个城市所在的方向望去的时候,我只见它射出光来,把天空的云块都照亮了。” 是的,每天黄昏,每天夜里,树精都向那个方向望。她看见一层充满了光的薄雾,浮在地平线上。但是在月明之夜她就看不见它了;她看不见显示着这城的形象和历史的那些浮云。 孩子喜欢自己的画册;树精喜欢自己的云世界——她的思想之书。 没有云块的、酷热的夏日的天空,对她说来,等于是一本没有字的书。现在一连有好几天她只看到这样的天空。 这是一个炎热的夏天,一连串闷人的日子,没有一点风。 每一片树叶,每一朵花,好像是昏睡过去了一样,都垂下了;人也是这样。后来云块出现了,而且它出现的地方恰恰是夜间光彩的雾气所笼罩着的地方:这是巴黎。 云块升起来了,形成一整串连绵的山脉。它们在空中,在大地上飞驰,树精一眼都望不着边际。 云块凝结成为紫色的庞大石块,一层一层地叠在高空中。闪电从它们中间射出来。“这是上帝的仆人,”老牧师说。接着一道蓝色的。耀眼的光——一道像太阳似的光——出现了。它射穿石块;于是闪电打下来,把这株可敬的老株树连根劈成两半。它的顶裂开了,它的躯干裂开了;它倒下来,伏在地上,好像是它想要拥抱光的使者似的。 一个王子诞生时向天空和全国所放的炮声,怎样也赶不上这株老株树死亡时的雷轰。雨水在向下流;一阵清新的和风在吹。暴风雨已经过去了;处处都笼罩着礼拜日一样的宁静气氛。村里的人在这株倒下的老株树周围聚集起来。那位可尊敬的老牧师说了几句赞美它的话;一位画家把这株树绘下来。留作最后的纪念。 “一切都过去了!”树精说“像那些云块一样过去了,再也不回来!” 老牧师不再来了,学校的屋顶塌下来了,老师的坐位也没有了,孩子们也不再来了。但是秋天来了,冬天来了,春天也来了。在这些变换的季节中,树精遥遥地向远方望——在那远方,巴黎每夜像一层放光的薄雾似的,在地平线上出现。火车头一架接着一架、车厢一串接着一串,时时刻刻地从巴黎开出来,发出隆隆的吼声。火车在晚间和半夜开行,在早晨和白天开行。世界各国来的人,有的钻进车厢里去,有的从车厢里走出来。一件世界的奇观把他们吸引到巴黎来了。 这是怎样的一种奇观呢? “一朵艺术和工业的美丽之花,”人们说“在马尔斯广场的荒土上开出来了。它是一朵庞大的向日葵。它的每片花瓣都使我们学习到关于地理和统计的知识,了解到各行师傅的技术,把我们提高到艺术和诗的境地,使我们认识到各个国家的面积和伟大。” “这是一朵童话之花,”另外有些人说“一朵多彩的荷花。它把它在初春冒出的绿叶铺在沙土上,像一块天鹅绒的地毯。它在夏天表现出它的一切美丽。秋天的风暴把它连根带叶全部都扫走了。” 军事学校面前是一片和平时的战争演习场。这一片土地没有长草和粮食。它是从非洲沙漠里割下来的一块沙洲。在那个沙漠上,莫甘娜仙女1常常显示出她的奇异的楼阁和悬空的花园。现在这块马尔斯广场显得更美丽,更奇异,因为人类的天才把幻景变成了真实。 “现在正在建筑的是一座近代阿拉丁之宫2,”人们说。“每过一天,每过一点钟,它就显露出更多和更美丽的光彩。” 大理石和各种色彩把那些无穷尽的大厅装饰得非常漂亮。“没有血液”的巨人在那巨大的“机器馆”里动着它的钢铁的四肢。钢铁制成的、石头雕成的和手工织成的艺术品说明了在世界各个国家所搏动着的精神生活。画廊、美丽的花朵、手艺人在他们的工作室里用智慧和双手所创造出来的东西,现在全都在这儿陈列出来了。古代宫殿和沼泽地的遗物现在也在这儿展览出来了。 这个庞大的、丰富多彩的展览,不得不复制成为模型,压缩到玩具那么大小,好使人们能够看到和了解它的全貌。 马尔斯广场上,像个巨大的圣诞餐桌一样,就是这个工业和艺术的阿拉丁之宫。宫的周围陈列着来自世界各国的展品:每个民族都能在这儿找到一件令他们想起他们的国家的东西。 这儿有埃及的皇宫,这儿有沙漠的旅行商队。这儿有从太阳的国度来的,骑着骆驼走过的贝杜因人3,这儿有养着草原上美丽烈马的俄国马厩。挂着丹麦国旗的、丹麦农民的茅屋,跟瑞典达拉尔的古斯达夫瓦萨时代4的精巧的木雕房子,并排站在一起。美国的木房子、英国的村屋、法国的亭子。清真寺、教堂和戏院都很艺术地在一起陈列了出来。在它们中间有清新的绿草地、清澈的溪流、开着花朵的灌木丛、珍奇的树和玻璃房子——你在这里面可以想象你是在热带的树林中。整片整片的玫瑰花畦像是从大马士革运来的,在屋顶下盛开着的花朵,多么美的色彩!多么芬芳的香气!人工造的钟乳石岩洞里面有淡水湖和咸水湖;它们代表鱼的世界。人们现在是站在海底,在鱼和珊瑚虫的中间。 1据传说,这个仙女的空中楼阁,就是我们肉眼所见的海市蜃楼。 2阿拉丁是一千零一夜中的一个人物。他有一个神灯,他只须把它擦一下,就可以得到他所希望的东西,因此他所住的宫殿非常豪华。 3这是位于亚洲和非洲之间的一个游牧民族。 4古斯达夫瓦萨(gustavvasa)是瑞典瓦萨王朝(1521~1720)的创始人。达拉尔是瑞典西部的一个地区。这里的人民支持古斯达夫瓦萨建立这个王朝。 人们说,这一切东西现在马尔斯广场都有了,都陈列出来了。整群的人,有的步行,有的坐在小马车里,都在这个丰盛的餐桌上移动,像一大堆忙碌的蚂蚁一样。一般人的腿子是无法支持这种疲劳的参观的。 参观者从大清早一直到深夜都在不停地到来。装满了客人的轮船,一艘接着一艘地在塞纳河上开过去。车子的数目在不断地增加,步行和骑马的人也在不断地增加。公共马车和电车上都挤满了人。这些人群都向同一个目的地汇聚:巴黎展览会!所有的入口都悬着法国的国旗,展览馆的周围则飘扬着其他国家的国旗。“机器馆”发出隆隆的响声;塔上的钟声奏起和谐的音乐。教堂里有风琴在响;东方的咖啡馆飘出混杂着音乐的粗嘎的歌声。这简直像一个巴别人的王国,一种巴别人的语言1,一种世界的奇观。 1古代的巴别人想建造一座塔通到天上,上帝为了要阻止他们做这件事就使他们的语言混杂起来,使他们无法彼此了解,因而无从协力做完这件工作。“巴别人的语言”形容语言的混杂。事见圣经旧约创世记第十一章第四至九节。 一切的确是这个样子——关于展览会的报道是这样说的。谁没有听过这些报道呢?所有这儿一切关于这个世界名城的“新的奇迹”的议论,树精都听到过。 “你们这些鸟儿啊,飞吧!飞到那儿去看看,然后再回来告诉我吧!”这是树精的祈求。 这种向往扩大成为一个希望——成为生活的一个中心思想。于是在一个静寂的夜里,当满月正在照着的时候,她看到一颗火星从月亮上落下来了。这火星像一颗流星似地发着亮。这时有一个庄严、光芒四射的人形在这树前出现——树枝全在动摇,好像有一阵狂风吹来似的。这人形用一种柔和而强有力的调子,像唤醒人的生命的、催人受审的末日号角一样,对她说: “你将到那个迷人的城市里去,你将在那儿生根,你将会接触到那儿潺潺的流水、空气和阳光,但是你的生命将会缩短。你在这儿旷野中所能享受到的一连串的岁月,将会缩为短短的几个季节。可怜的树精啊,这将会是你的灭亡!你的向往将会不断地增大,你的渴望将会一天一天地变得强烈!这棵树将会成为你的一个监牢。你将会离开你的住处,你将会改变你的性格,你将会飞走,跟人类混在一起。那时你的寿命将会缩短,缩短得只有蜉蝣的半生那么长——只能活一夜。你的生命的火焰将会熄灭,这树的叶子将会凋零和被吹走,永远再也不回来。” 声音在空中这样响着,引起回音。于是这道强光就消逝了;但是树精的向往和渴望却没有消逝。她在狂热的期盼中颤抖着: “我要到这个世界的名城里去!”她兴高采烈地说。“我的生命开始了。它像密集的云块;谁也不知道它会飘向什么地方去。” 在一个灰色的早晨,当月亮发白、云块变红的时候,她的愿望实现的时刻到来了。诺言现在成为了事实。 许多人带着铲子和杠子来了。他们在这树的周围挖,挖得很深,一直挖到根底下。于是一辆马拉的车子开过来了。这树连根带土被抬起来,还包上一块芦席,使它的根能够保持温暖。接着,它就被牢牢地系在车上。它要旅行到巴黎去,在这个法国的首都,世界的名城里长大。 在车子最初开动的一瞬间,这棵栗树的枝叶都颤抖起来。树精在幸福的期待中也颤抖起来。 “去了!去了!”每一次脉搏都发出这样一个声音。“去了!去了!”这是一个震荡、颤抖的回响。树精忘记了对她的故乡、摇动的草儿和天真的雏菊告别。这些东西一直把她看作是我们上帝花园里的一位贵妇人——一位扮作牧羊女下乡的公主。 栗树坐在车子上,用它的枝子点头表示“再会”和“去了”的意思。树精一点也不知道这些事情。她只是梦想着将要在她眼前展开的那些新奇而又熟悉的事物。没有任何充满了天真幸福感的孩子的心,没有任何充满了热情的灵魂,会像她动身到巴黎去时那样,是那么地思绪万端。 “再会!”成为“去了!去了!” 车轮在不停地转动着;距离缩短了,落在后面。景色在变幻,像云块在变幻一样。新的葡萄园、树林、村庄、别墅和花园跃人视线,又消逝了。栗树在向前进,树精也在向前进。火车彼此在旁经过或彼此对开。火车头吐出一层烟云。烟云变成种种的形象,好像是巴黎的缩影——火车离开了的和树精正在奔赴的巴黎。 她周围的一切知道、同时也必须懂得,她的旅行的目的地。她觉得,她所经过的每一棵树都在向她伸出枝子,同时恳求她说;“把我带去吧!把我带去吧!”每一株树里面也住着一位怀着渴望心情的树精。 真是变幻莫测!真是急驶如飞!房子好像是从地上冒出来的一般,越冒越多,越聚越密。烟囱一个接着一个,一排接着一排,罗列在屋顶上,像许多花盆一样。由一码多长的字母所组成的字,绘在墙上的图画,从墙脚一直伸到屋檐,射出光彩。 “巴黎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的呢?我什么时候才算是到了巴黎呢?”树精问着自己。 人越来越多了,闹声和噪音也扩大了。车子后面跟着车子,骑马的人后面跟着步行的人。前后左右全是店铺、音乐、歌声、叫声和讲话声。 坐在树里的树精现在来到了巴黎的中心。这辆沉重的大马车在一个小广场上停下来。广场上种满了树。它的周围全是些高房子,而且每个窗子都有一个阳台。阳台上的人望着这棵新鲜年轻的栗树;它现在被运来,而且要栽在这里,来代替那棵连根拔起的、现在倒在地上的老树。广场上的人们,带着微笑和愉快的心情,静静地望着这代表春天的绿色。那些刚刚冒芽的老树,摇动着它们的枝叶,对它致敬:“欢迎!欢迎!”喷泉向空中射着水,水又哗啦哗啦地落到它宽广的池里。它现在叫风儿把它的水点吹到这新来的树上,作为一种欢迎的表示。 树精感觉到,她的这株树已经从车子上被抬下来了,而且被栽在它未来的位置上。树根被埋在地里,上面还盖了一层草土。开着花的灌木也像这株树一样被栽下来了;四周还安放了许多盆花。这么着,广场的中央就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花园。 那株被煤烟、炊烟和城里一切足以致命的气味所杀死了的、连根拔起的老树,现在被装在马车上拖走了。民众在旁边观看;小孩子和老年人坐在草地上的凳子上,望着新栽的树上的绿叶。至于我们讲这个故事的人呢,我们站在阳台上,俯视着这株从乡下新鲜空气中运来的年轻的树。我们像那个老牧师一样,也很想说一声:“可怜的树精啊!” “我是多么幸福啊!多么幸福啊!”树精说。“但是我却不能了解,也不能解释我的这种情感。一切跟我所盼望的是一样,但也不完全跟我所盼望的是一样!” 周围的房屋都很高,而且很密。只有一面墙上映着阳光。墙上贴满了招贴和广告。人们站在它面前看,而且人越集越多。轻车和重车从旁边开过去。公共马车,像挤满了人的、移动着的房子,也哗啦哗啦地开过去了。骑在马上的人向前驰骋;货车和马车也要求有同样的权利。 树精想:这些挤在一起的高房子,可不可以马上走开,或者变成像天上云块那样的东西浮走,以便让她看看巴黎和巴黎以外的东西呢?她要看看圣母院、万多姆塔和那件一直吸引着许多观众来参观的奇迹。 可是这些房子却一动也不动。 天还没有黑,灯就已经亮起来了。煤气灯光从店铺里和树枝间隐隐地射出来。这跟太阳光很有些相像。星星也出来了——和树精在故乡所看到过的一样的星星。她感到一阵清凉的和风从星星上吹来,她有一种崇高和强壮的感觉。她觉得她有一种力量,可以洞察这棵树的每一片叶子,可以感觉到树根的每一个尖端。她觉得她活在人的世界里,人的温和的眼睛在望着她,她的周围是一片闹声和音乐,色彩和光线。 从一条侧街里飘来管乐和手风琴奏的邀舞曲。是的,跳舞吧!跳舞吧!这是叫人欢乐和享受生活的音乐。 这是鼓舞人、马、车子、树和房子跳舞的音乐——如果他们能跳舞的话。树精的心里有一种狂欢的感觉。 “多么幸福啊!多么美啊!”她快乐地高呼着。“我现在是住在巴黎!” 新的日子、新的夜晚和继续到来的新的日子,带来同样的景象,同样的活动和同样的生活——一切在不停地变幻,但同时又都是一样。 “现在我认识这广场上的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我认识这儿的每一幢房子、每一个阳台和店铺。我被安放在这里一个局促的角落里,弄得一点也看不见这个庄严伟大的城市。凯旋门、林荫路和那个世界的奇观在什么地方呢?这些东西我一点也没有看到!我被关在这些高房子中间,像在一个囚笼里一样。这些房子我现在记得烂熟:这包括它们墙上写的字、招贴、广告和一切画出来的糖果——我对这些东西现在没有任何兴趣。我所听到、知道和渴望的那些东西在什么地方呢?我是为了那些东西到这儿来的呀!我把握了、获得了和找到了什么呢?我仍然是像从前那样在渴望着。我已经触觉到了一种生活,我必须把握住它,我必须过这种生活!我必须走进活生生的人群中去。在人群中跳跃;像鸟儿一样飞,观察,体验,做一个不折不扣的人。我宁愿过半天这样的生活,而不愿在沉闷和单调中度过一生——这种生活使我感到腻烦,感到沉沦,直到最后像草原上的露珠似的消逝了。我要像云块,像生活的阳光一样有光彩,像云块一样能够看见一切东西,像云块一样运行——运行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 这是树精的叹息。这叹息声升到空中,变成一个祈祷: “请把我一生的岁月拿去吧!我只要求相当于一个蜉蝣的半生的时间!请把我从我的囚笼中释放出来吧!请让我过人的生活吧!哪怕只是一瞬间,只是一夜晚都可以!哪怕我的这种大胆和对生活的渴望会招致惩罚都可以!让我获得自由吧,哪怕我的这个屋子——这棵新鲜而年轻的树——萎谢、凋零、变成灰烬、被风吹得无影无踪都可以!” 树枝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声。一种痒酥酥的感觉通过它的每一片叶子,使它颤抖,好像它里面藏有火花,或者要迸出火花似的。一阵狂风在树顶上拂过去;正在这时候,一个女子的形体出现了——这是树精。她坐在煤气灯照着的。长满了绿叶的枝子下面,年轻而又美丽,像那个可怜的玛莉一样——人们曾经对这个玛莉说过:“那个大城市将会使你毁灭!” 树精坐在这树的脚下。坐在她屋子的门口——她已经把她的门锁了,而且把钥匙也扔掉了。她是这么年轻,这么美丽!星星看见了她,对她眨着眼睛!煤气灯看见了她,对她微笑,对她招手!她是多么苗条,但同时又是多么健康啊!她是一个孩子,但同时又是一个成年的姑娘。她的衣服像绸子一样柔和,像树顶上的新叶一样碧绿。她的棕色头发上插着一朵半开的栗树花。她的外貌像春天的女神。 她静静坐了一会儿,然后她就跳起来,用羚羊那种轻快的步子,绕过墙脚就不见了。她跑着,跳着,像一面在太阳光里移动着的镜子所射出的光辉。如果一个人能够仔细地观察一下看出实际的情况,他将会感到多么奇异啊!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一停下步... -->>
我们旅行去,去看巴黎的展览会。 我们现在就到了!这是一次飞快的旅行,但是并非凭借什么魔力而完成的。我们是凭着蒸汽的力量,乘船或坐火车去的。 我们的时代是一个童话的时代。 我们现在是在巴黎的中心,在一个大旅馆里面。整个的楼梯上都装饰着花朵;所有的梯级上都铺满了柔软的地毯。 我们的房间是很舒服的;阳台的门是朝着一个宽大的广场开着的。春天就住在那上面。它是和我们乘车子同时到来的。它的外表是一株年轻的大栗树,长满了新出的嫩叶子。它的春天的新装是多么美丽啊!它穿得比广场上任何其他的树都漂亮!这些树中有一棵已经不能算是有生命的树了,它直直地倒在地上,连根都拔起来了。在它过去立着的那块地方,这棵新的粟树将会被裁进去,生长起来。 到目前为止,它还是立在一辆沉重的车子里。是这辆车子今天从许多里以外的乡下把它运进巴黎来的。在这以前,有好几年,它一直是立在一棵大栎树旁边。一位和善的老牧师常常坐在这棵栎树下,讲故事给那些聚精会神的孩子们听。这棵年轻的栗树也跟着他们一起听。住在它里面的树精那时也还不过是一个孩子。她还记得这树儿童时代的情景。那时它很小,还没有草叶或凤尾草那么高。这些草类可以说是大得不可再大了,但是栗树却在不断地生长,每年总要增大一点。它吸收空气和太阳光,喝着露水和雨点,被大风摇撼和吹打,这是它的教育的一部分。 村精喜欢自己的生活和环境、太阳光和鸟儿的歌声。不过她最喜欢听人类的声音。她懂得人类的语言,也同样懂得动物的语言。 蝴蝶啦、蜻蜓啦、苍蝇啦——的确,所有能飞的东西都来拜访她。他们到一起就聊天。他们谈论着关于乡村、葡萄园、树林和带花园的皇宫——宫里还有一个大花园——这类的事情。皇宫的花园之中还有溪流和水坝。水里也住得有生物,而且这些生物也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在水里从这里飞到那里。它们都是有知识、有思想的生物,但是它们不说话,因为它们非常聪明。 曾经钻进水里去过的燕子谈论着美丽的金鱼、肥胖的鲫鱼、粗大的鲈鱼和长得有青苔的老鲤鱼。它把它们描写得非常生动,但是它说:“最好你还是亲自去看看吧。”不过树精怎样能看到这些生物呢?她能看到美丽的风景和忙碌的人间活动——她也只能满足于这些东西了。这是很美丽的事情。不过最美丽的事情还是听那位老牧师在株树下谈论法兰西和许多男人和女人的伟大事迹——这些人的名字,任何时代的人一提起来就要表示钦慕。 树精听着关于牧羊女贞德1的事情和关于夏洛哥戴2的事情。她听着关于远古时代的事情——从亨利四世和拿破仑一世,一直到我们这个时代的天才和伟大的事迹。她听着许多在人民心里引起共鸣的名字。法兰西是一个具有世界意义的国家,是一块抚育着自由精神的理智的土地。! 1贞德(jeanne d"arc,1412~1413)是法国女英雄,曾领导法国人对英国抗战,后来被英国人当做巫婆烧死了。 2夏洛哥戴(charlotte corday,1768~1793)是法国大革命时一个女战士,在法国大革命中谋杀了当时的著名政治家、记者马拉。 村里的孩子聚精会神地听着;树精也聚精会神地听着。她像别的孩子一样,也是一个小学生。凡是她所听到的东西,她都能在那些移动着的浮云中看出具体的形象。 白云朵朵的天空就是她的画册。 她觉得住在美丽的法国是非常幸福的。但是她也觉得鸟儿和各种能飞的动物都比她幸运得多。甚至苍蝇都能向周围看得很远,比一个树精的眼界要大得多。 法国是那么广阔和可爱,但是她只能看到它的一个片段。这个国家是一个世界,有葡萄园、树林和大城市。在这些东西之中,巴黎要算是最美丽,最伟大的了。鸟儿可以飞进它里面去,但是她却不能。 这些乡下孩子中有一个小女孩。她穿着一身破烂的衣服,非常穷苦,但是她的样子却非常可爱。她不是在笑,就是在唱歌;她喜欢用红花编成花环戴在她的黑发上。 “不要到巴黎去吧!”老牧师说。“可怜的孩子,如果你去,你就会毁灭!” 但是她却去了。 树精常常想念着她。的确,她们俩对这个伟大的城市有同样的向往和渴望。 春天来了;接着就是夏天、秋天和冬天。两年过去了。 树精所住的这棵树第一次开出了栗花,鸟儿在美丽的阳光中喃喃地歌颂这件事情。这时路上有一辆漂亮的马车开过来了。车里坐着一位华贵的太太。她亲自赶着那几匹美丽的快马,一个俊秀的小马车夫坐在她的后面。树精认出了她,那个老牧师也认出了她。牧师摇摇头,惋惜地说: “你到那儿去!那会带给你损害呀!可怜的玛莉啊!” “她可怜吗?”树精想。“不,这是一种多么大的改变啊!她打扮得像一位公爵夫人!这是因为她到了一个迷人的城市才改变得这样。啊,我希望我自己也能到那豪华富贵的环境中去!当我在夜里向我所知道的这个城市所在的方向望去的时候,我只见它射出光来,把天空的云块都照亮了。” 是的,每天黄昏,每天夜里,树精都向那个方向望。她看见一层充满了光的薄雾,浮在地平线上。但是在月明之夜她就看不见它了;她看不见显示着这城的形象和历史的那些浮云。 孩子喜欢自己的画册;树精喜欢自己的云世界——她的思想之书。 没有云块的、酷热的夏日的天空,对她说来,等于是一本没有字的书。现在一连有好几天她只看到这样的天空。 这是一个炎热的夏天,一连串闷人的日子,没有一点风。 每一片树叶,每一朵花,好像是昏睡过去了一样,都垂下了;人也是这样。后来云块出现了,而且它出现的地方恰恰是夜间光彩的雾气所笼罩着的地方:这是巴黎。 云块升起来了,形成一整串连绵的山脉。它们在空中,在大地上飞驰,树精一眼都望不着边际。 云块凝结成为紫色的庞大石块,一层一层地叠在高空中。闪电从它们中间射出来。“这是上帝的仆人,”老牧师说。接着一道蓝色的。耀眼的光——一道像太阳似的光——出现了。它射穿石块;于是闪电打下来,把这株可敬的老株树连根劈成两半。它的顶裂开了,它的躯干裂开了;它倒下来,伏在地上,好像是它想要拥抱光的使者似的。 一个王子诞生时向天空和全国所放的炮声,怎样也赶不上这株老株树死亡时的雷轰。雨水在向下流;一阵清新的和风在吹。暴风雨已经过去了;处处都笼罩着礼拜日一样的宁静气氛。村里的人在这株倒下的老株树周围聚集起来。那位可尊敬的老牧师说了几句赞美它的话;一位画家把这株树绘下来。留作最后的纪念。 “一切都过去了!”树精说“像那些云块一样过去了,再也不回来!” 老牧师不再来了,学校的屋顶塌下来了,老师的坐位也没有了,孩子们也不再来了。但是秋天来了,冬天来了,春天也来了。在这些变换的季节中,树精遥遥地向远方望——在那远方,巴黎每夜像一层放光的薄雾似的,在地平线上出现。火车头一架接着一架、车厢一串接着一串,时时刻刻地从巴黎开出来,发出隆隆的吼声。火车在晚间和半夜开行,在早晨和白天开行。世界各国来的人,有的钻进车厢里去,有的从车厢里走出来。一件世界的奇观把他们吸引到巴黎来了。 这是怎样的一种奇观呢? “一朵艺术和工业的美丽之花,”人们说“在马尔斯广场的荒土上开出来了。它是一朵庞大的向日葵。它的每片花瓣都使我们学习到关于地理和统计的知识,了解到各行师傅的技术,把我们提高到艺术和诗的境地,使我们认识到各个国家的面积和伟大。” “这是一朵童话之花,”另外有些人说“一朵多彩的荷花。它把它在初春冒出的绿叶铺在沙土上,像一块天鹅绒的地毯。它在夏天表现出它的一切美丽。秋天的风暴把它连根带叶全部都扫走了。” 军事学校面前是一片和平时的战争演习场。这一片土地没有长草和粮食。它是从非洲沙漠里割下来的一块沙洲。在那个沙漠上,莫甘娜仙女1常常显示出她的奇异的楼阁和悬空的花园。现在这块马尔斯广场显得更美丽,更奇异,因为人类的天才把幻景变成了真实。 “现在正在建筑的是一座近代阿拉丁之宫2,”人们说。“每过一天,每过一点钟,它就显露出更多和更美丽的光彩。” 大理石和各种色彩把那些无穷尽的大厅装饰得非常漂亮。“没有血液”的巨人在那巨大的“机器馆”里动着它的钢铁的四肢。钢铁制成的、石头雕成的和手工织成的艺术品说明了在世界各个国家所搏动着的精神生活。画廊、美丽的花朵、手艺人在他们的工作室里用智慧和双手所创造出来的东西,现在全都在这儿陈列出来了。古代宫殿和沼泽地的遗物现在也在这儿展览出来了。 这个庞大的、丰富多彩的展览,不得不复制成为模型,压缩到玩具那么大小,好使人们能够看到和了解它的全貌。 马尔斯广场上,像个巨大的圣诞餐桌一样,就是这个工业和艺术的阿拉丁之宫。宫的周围陈列着来自世界各国的展品:每个民族都能在这儿找到一件令他们想起他们的国家的东西。 这儿有埃及的皇宫,这儿有沙漠的旅行商队。这儿有从太阳的国度来的,骑着骆驼走过的贝杜因人3,这儿有养着草原上美丽烈马的俄国马厩。挂着丹麦国旗的、丹麦农民的茅屋,跟瑞典达拉尔的古斯达夫瓦萨时代4的精巧的木雕房子,并排站在一起。美国的木房子、英国的村屋、法国的亭子。清真寺、教堂和戏院都很艺术地在一起陈列了出来。在它们中间有清新的绿草地、清澈的溪流、开着花朵的灌木丛、珍奇的树和玻璃房子——你在这里面可以想象你是在热带的树林中。整片整片的玫瑰花畦像是从大马士革运来的,在屋顶下盛开着的花朵,多么美的色彩!多么芬芳的香气!人工造的钟乳石岩洞里面有淡水湖和咸水湖;它们代表鱼的世界。人们现在是站在海底,在鱼和珊瑚虫的中间。 1据传说,这个仙女的空中楼阁,就是我们肉眼所见的海市蜃楼。 2阿拉丁是一千零一夜中的一个人物。他有一个神灯,他只须把它擦一下,就可以得到他所希望的东西,因此他所住的宫殿非常豪华。 3这是位于亚洲和非洲之间的一个游牧民族。 4古斯达夫瓦萨(gustavvasa)是瑞典瓦萨王朝(1521~1720)的创始人。达拉尔是瑞典西部的一个地区。这里的人民支持古斯达夫瓦萨建立这个王朝。 人们说,这一切东西现在马尔斯广场都有了,都陈列出来了。整群的人,有的步行,有的坐在小马车里,都在这个丰盛的餐桌上移动,像一大堆忙碌的蚂蚁一样。一般人的腿子是无法支持这种疲劳的参观的。 参观者从大清早一直到深夜都在不停地到来。装满了客人的轮船,一艘接着一艘地在塞纳河上开过去。车子的数目在不断地增加,步行和骑马的人也在不断地增加。公共马车和电车上都挤满了人。这些人群都向同一个目的地汇聚:巴黎展览会!所有的入口都悬着法国的国旗,展览馆的周围则飘扬着其他国家的国旗。“机器馆”发出隆隆的响声;塔上的钟声奏起和谐的音乐。教堂里有风琴在响;东方的咖啡馆飘出混杂着音乐的粗嘎的歌声。这简直像一个巴别人的王国,一种巴别人的语言1,一种世界的奇观。 1古代的巴别人想建造一座塔通到天上,上帝为了要阻止他们做这件事就使他们的语言混杂起来,使他们无法彼此了解,因而无从协力做完这件工作。“巴别人的语言”形容语言的混杂。事见圣经旧约创世记第十一章第四至九节。 一切的确是这个样子——关于展览会的报道是这样说的。谁没有听过这些报道呢?所有这儿一切关于这个世界名城的“新的奇迹”的议论,树精都听到过。 “你们这些鸟儿啊,飞吧!飞到那儿去看看,然后再回来告诉我吧!”这是树精的祈求。 这种向往扩大成为一个希望——成为生活的一个中心思想。于是在一个静寂的夜里,当满月正在照着的时候,她看到一颗火星从月亮上落下来了。这火星像一颗流星似地发着亮。这时有一个庄严、光芒四射的人形在这树前出现——树枝全在动摇,好像有一阵狂风吹来似的。这人形用一种柔和而强有力的调子,像唤醒人的生命的、催人受审的末日号角一样,对她说: “你将到那个迷人的城市里去,你将在那儿生根,你将会接触到那儿潺潺的流水、空气和阳光,但是你的生命将会缩短。你在这儿旷野中所能享受到的一连串的岁月,将会缩为短短的几个季节。可怜的树精啊,这将会是你的灭亡!你的向往将会不断地增大,你的渴望将会一天一天地变得强烈!这棵树将会成为你的一个监牢。你将会离开你的住处,你将会改变你的性格,你将会飞走,跟人类混在一起。那时你的寿命将会缩短,缩短得只有蜉蝣的半生那么长——只能活一夜。你的生命的火焰将会熄灭,这树的叶子将会凋零和被吹走,永远再也不回来。” 声音在空中这样响着,引起回音。于是这道强光就消逝了;但是树精的向往和渴望却没有消逝。她在狂热的期盼中颤抖着: “我要到这个世界的名城里去!”她兴高采烈地说。“我的生命开始了。它像密集的云块;谁也不知道它会飘向什么地方去。” 在一个灰色的早晨,当月亮发白、云块变红的时候,她的愿望实现的时刻到来了。诺言现在成为了事实。 许多人带着铲子和杠子来了。他们在这树的周围挖,挖得很深,一直挖到根底下。于是一辆马拉的车子开过来了。这树连根带土被抬起来,还包上一块芦席,使它的根能够保持温暖。接着,它就被牢牢地系在车上。它要旅行到巴黎去,在这个法国的首都,世界的名城里长大。 在车子最初开动的一瞬间,这棵栗树的枝叶都颤抖起来。树精在幸福的期待中也颤抖起来。 “去了!去了!”每一次脉搏都发出这样一个声音。“去了!去了!”这是一个震荡、颤抖的回响。树精忘记了对她的故乡、摇动的草儿和天真的雏菊告别。这些东西一直把她看作是我们上帝花园里的一位贵妇人——一位扮作牧羊女下乡的公主。 栗树坐在车子上,用它的枝子点头表示“再会”和“去了”的意思。树精一点也不知道这些事情。她只是梦想着将要在她眼前展开的那些新奇而又熟悉的事物。没有任何充满了天真幸福感的孩子的心,没有任何充满了热情的灵魂,会像她动身到巴黎去时那样,是那么地思绪万端。 “再会!”成为“去了!去了!” 车轮在不停地转动着;距离缩短了,落在后面。景色在变幻,像云块在变幻一样。新的葡萄园、树林、村庄、别墅和花园跃人视线,又消逝了。栗树在向前进,树精也在向前进。火车彼此在旁经过或彼此对开。火车头吐出一层烟云。烟云变成种种的形象,好像是巴黎的缩影——火车离开了的和树精正在奔赴的巴黎。 她周围的一切知道、同时也必须懂得,她的旅行的目的地。她觉得,她所经过的每一棵树都在向她伸出枝子,同时恳求她说;“把我带去吧!把我带去吧!”每一株树里面也住着一位怀着渴望心情的树精。 真是变幻莫测!真是急驶如飞!房子好像是从地上冒出来的一般,越冒越多,越聚越密。烟囱一个接着一个,一排接着一排,罗列在屋顶上,像许多花盆一样。由一码多长的字母所组成的字,绘在墙上的图画,从墙脚一直伸到屋檐,射出光彩。 “巴黎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的呢?我什么时候才算是到了巴黎呢?”树精问着自己。 人越来越多了,闹声和噪音也扩大了。车子后面跟着车子,骑马的人后面跟着步行的人。前后左右全是店铺、音乐、歌声、叫声和讲话声。 坐在树里的树精现在来到了巴黎的中心。这辆沉重的大马车在一个小广场上停下来。广场上种满了树。它的周围全是些高房子,而且每个窗子都有一个阳台。阳台上的人望着这棵新鲜年轻的栗树;它现在被运来,而且要栽在这里,来代替那棵连根拔起的、现在倒在地上的老树。广场上的人们,带着微笑和愉快的心情,静静地望着这代表春天的绿色。那些刚刚冒芽的老树,摇动着它们的枝叶,对它致敬:“欢迎!欢迎!”喷泉向空中射着水,水又哗啦哗啦地落到它宽广的池里。它现在叫风儿把它的水点吹到这新来的树上,作为一种欢迎的表示。 树精感觉到,她的这株树已经从车子上被抬下来了,而且被栽在它未来的位置上。树根被埋在地里,上面还盖了一层草土。开着花的灌木也像这株树一样被栽下来了;四周还安放了许多盆花。这么着,广场的中央就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花园。 那株被煤烟、炊烟和城里一切足以致命的气味所杀死了的、连根拔起的老树,现在被装在马车上拖走了。民众在旁边观看;小孩子和老年人坐在草地上的凳子上,望着新栽的树上的绿叶。至于我们讲这个故事的人呢,我们站在阳台上,俯视着这株从乡下新鲜空气中运来的年轻的树。我们像那个老牧师一样,也很想说一声:“可怜的树精啊!” “我是多么幸福啊!多么幸福啊!”树精说。“但是我却不能了解,也不能解释我的这种情感。一切跟我所盼望的是一样,但也不完全跟我所盼望的是一样!” 周围的房屋都很高,而且很密。只有一面墙上映着阳光。墙上贴满了招贴和广告。人们站在它面前看,而且人越集越多。轻车和重车从旁边开过去。公共马车,像挤满了人的、移动着的房子,也哗啦哗啦地开过去了。骑在马上的人向前驰骋;货车和马车也要求有同样的权利。 树精想:这些挤在一起的高房子,可不可以马上走开,或者变成像天上云块那样的东西浮走,以便让她看看巴黎和巴黎以外的东西呢?她要看看圣母院、万多姆塔和那件一直吸引着许多观众来参观的奇迹。 可是这些房子却一动也不动。 天还没有黑,灯就已经亮起来了。煤气灯光从店铺里和树枝间隐隐地射出来。这跟太阳光很有些相像。星星也出来了——和树精在故乡所看到过的一样的星星。她感到一阵清凉的和风从星星上吹来,她有一种崇高和强壮的感觉。她觉得她有一种力量,可以洞察这棵树的每一片叶子,可以感觉到树根的每一个尖端。她觉得她活在人的世界里,人的温和的眼睛在望着她,她的周围是一片闹声和音乐,色彩和光线。 从一条侧街里飘来管乐和手风琴奏的邀舞曲。是的,跳舞吧!跳舞吧!这是叫人欢乐和享受生活的音乐。 这是鼓舞人、马、车子、树和房子跳舞的音乐——如果他们能跳舞的话。树精的心里有一种狂欢的感觉。 “多么幸福啊!多么美啊!”她快乐地高呼着。“我现在是住在巴黎!” 新的日子、新的夜晚和继续到来的新的日子,带来同样的景象,同样的活动和同样的生活——一切在不停地变幻,但同时又都是一样。 “现在我认识这广场上的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我认识这儿的每一幢房子、每一个阳台和店铺。我被安放在这里一个局促的角落里,弄得一点也看不见这个庄严伟大的城市。凯旋门、林荫路和那个世界的奇观在什么地方呢?这些东西我一点也没有看到!我被关在这些高房子中间,像在一个囚笼里一样。这些房子我现在记得烂熟:这包括它们墙上写的字、招贴、广告和一切画出来的糖果——我对这些东西现在没有任何兴趣。我所听到、知道和渴望的那些东西在什么地方呢?我是为了那些东西到这儿来的呀!我把握了、获得了和找到了什么呢?我仍然是像从前那样在渴望着。我已经触觉到了一种生活,我必须把握住它,我必须过这种生活!我必须走进活生生的人群中去。在人群中跳跃;像鸟儿一样飞,观察,体验,做一个不折不扣的人。我宁愿过半天这样的生活,而不愿在沉闷和单调中度过一生——这种生活使我感到腻烦,感到沉沦,直到最后像草原上的露珠似的消逝了。我要像云块,像生活的阳光一样有光彩,像云块一样能够看见一切东西,像云块一样运行——运行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 这是树精的叹息。这叹息声升到空中,变成一个祈祷: “请把我一生的岁月拿去吧!我只要求相当于一个蜉蝣的半生的时间!请把我从我的囚笼中释放出来吧!请让我过人的生活吧!哪怕只是一瞬间,只是一夜晚都可以!哪怕我的这种大胆和对生活的渴望会招致惩罚都可以!让我获得自由吧,哪怕我的这个屋子——这棵新鲜而年轻的树——萎谢、凋零、变成灰烬、被风吹得无影无踪都可以!” 树枝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声。一种痒酥酥的感觉通过它的每一片叶子,使它颤抖,好像它里面藏有火花,或者要迸出火花似的。一阵狂风在树顶上拂过去;正在这时候,一个女子的形体出现了——这是树精。她坐在煤气灯照着的。长满了绿叶的枝子下面,年轻而又美丽,像那个可怜的玛莉一样——人们曾经对这个玛莉说过:“那个大城市将会使你毁灭!” 树精坐在这树的脚下。坐在她屋子的门口——她已经把她的门锁了,而且把钥匙也扔掉了。她是这么年轻,这么美丽!星星看见了她,对她眨着眼睛!煤气灯看见了她,对她微笑,对她招手!她是多么苗条,但同时又是多么健康啊!她是一个孩子,但同时又是一个成年的姑娘。她的衣服像绸子一样柔和,像树顶上的新叶一样碧绿。她的棕色头发上插着一朵半开的栗树花。她的外貌像春天的女神。 她静静坐了一会儿,然后她就跳起来,用羚羊那种轻快的步子,绕过墙脚就不见了。她跑着,跳着,像一面在太阳光里移动着的镜子所射出的光辉。如果一个人能够仔细地观察一下看出实际的情况,他将会感到多么奇异啊!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一停下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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